总有一天会回去念硕士——总有一天是哪一天?三十岁?三十五岁?
这样日复一日,张思毅都已经能预见六年之后,他到了顾逍现在的年纪,还是和现在一样,只能活在顾逍的羽翼之下,做对方的小跟班……
知道有人会一直护着自己,就容易不思进取。
想到这一点,张思毅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恐慌。
他忍不住问廖俊:“那你后来是怎么下决定的?”
“我去问了身边念硕士的朋友和学姐学长,问他们念了硕士有没有后悔,”廖俊笑了笑,说,“几乎十有八九说没有后悔,还建议我想念就赶紧念。职场混得久了,人容易浮躁,很难再静下心来学习,因为工作讲究效率,大多数时候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过程,更没可能有完整的时间去建立一个知识体系。”
张思毅一怔,廖俊说得不错,譬如刚入职时顾逍让他和杜芮轩做的青年公寓项目,半天就要求出方案,而读书期间他们却有大把的时间去为一个设计反复推敲、进行思考,这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而且,有时候我们的犹豫可能只是惧怕离开原先那个环境带来的安逸……”廖俊低头喝了口面汤,道,“所以说,还是一鼓作气把够一辈子用的基础都打好,反正都是要走这条路的。”
吃过饭返回宾馆,张思毅躺在床上,大脑纷纷杂杂的,全是中午吃饭时廖俊说的那些话。
外面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飘洒在玻璃窗上,像是用铅笔在纸上排下一串的速写线。
廖俊盘腿坐在边上那铺,对照着古城项目的勘测实拍照片,慢慢地翻看着一本清代建筑样式图集……
在这样静谧又阴沉的午后,异地带着消毒水味的宾馆房间,张思毅开始从真正意义上思考“念硕士”的决定。
第二天早上天还是有些阴沉沉的,几人恢复工作,继续进行勘测调研。
张思毅悄悄观察廖俊,见他在这个过程中仔细记录着每一组测量数据,一有不懂就跟崔老师提问。他们在交流时通过推测现存古迹的年代和X市的城市历史,商量着古城改造的建筑风格。
张思毅在国外念书,没读过中国建筑史,本以为中国古建筑都是差不多的,经过这一次调研才知道,原来不同朝代的建筑有着不同的样式,民间建筑和皇家建筑又有很大的区别。
古建采取的风格也不是凭建筑师的喜好而来,而有着严谨的推演与思考过程。譬如西安许多古建都有仿唐痕迹,其建筑气魄宏伟,构件相对元明清更为粗狂朴实,这些都源于长安城在唐朝的繁盛,其历史的渊源对后世的城市建设都有深远的影响。
这就是专业深度的重要性,行家与非行家的区别。
如果这个古城改造项目如果由张思毅来做,他就算知道再多的设计方法,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
对待设计时,研究生在读的廖俊和叶同学想得比他更多,挖得更深,这种经过不断打磨后形成的思维方式会伴随终生,导致他们看问题比读书读得少的人更清晰。
以前没留心去观察,几天感受下来,张思毅是越发肃然起敬,也越发着急起自己落于人后的现状。
他好像也慢慢认识到了自己和陶斐的差距在哪里,虽然陶斐跟他相比只多了个一年半的硕士,但仅仅通过工作,张思毅和陶斐的距离不会在两年之内消失,因为陶斐比他进步得更快。
一毕业就是大型项目的负责人,不消两年对方估计就能直接担任起和顾逍同类型的工作。
可是张思毅能吗?就算给他三年五年,他都不能。就因为这个硕士阶段的深造,导致两人的眼界和格局相差了一个档次。
这几天晚上回宾馆,张思毅就开始上网搜寻part2的申请时间、具体流程和候选院校。
如果想在明年九月入学,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时间一点都不宽裕。
母校C大的March应该是最容易申请的,学校有政策,对本校本科毕业的学生优先进行录取,何况张思毅拿的是2.1的本科学位,等级也不算差。
但C大严谨刻板的风格张思毅已经非常了解,他想也许换一所教育风格不同的院校能更大程度地开阔自己的视野,于是又把目标锁定在了另外两所院校上。
其中在英国建筑界声誉最高的,便是陶斐毕业的A大,不少国际著名建筑师也都曾在此就读。
不过,陶斐念的仅是一年制的MA课程,而真正具含金量的则是受RIBA认可的Part2课程,也就是五年制diploma的后两年。
然而,这个课程的申请难度堪比登天,以张思毅的本科水准,百分之七八十可能会被刷掉。
不过想到自己工作期间的进步,张思毅还是觉得可以去碰碰运气。
另外一所就是虞蕊毕业的B大,撇开虞蕊本身在同学圈里的负面影响不谈,B大的确一所很值得去的学校,只是同样,申请的学位不同,价值也不一样,确定目标后,张思毅遇到第二个问题,钱。
除了C大以外,A大和B大都在伦敦,除了高昂的学费,他还将面临巨大的生活开销,张思毅草略一算,光两年的硕士,便需要少则五十万多则一百万的花费。
直到真的去计划了,他才知道,这些钱凭自己的能力,短时间是压根赚不到的,所以当初想着等赚够钱了再去读,只就是自欺欺人的拖延幌子罢了。
张思毅苦着脸往边上一躺……怎么办,再向父母开口?
这是他脑海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尽管曾在父亲面前强撑着自尊和面子口出狂言,但当他在经济上真正有需要的时候,本能地会先想到亲人,就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他知道父母肯定会倾尽所能地满足他的合理要求。
然而,这事要是发生在一年之前,张思毅估计还能厚着脸皮在他爸面前扮一回孙子,可如今这念头才一冒出来,就立即被张思毅压了下去。
因为他和顾逍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资格再向父母提什么要求了。
面对摆在眼前的种种难题,张思毅再一次退缩了。
想要的再多,没钱有个卵用!
他自暴自弃地合上电脑,翻出ipad,开始玩游戏……
打开乐动时代,把九级以上的曲子全部练了一边,十指翩飞,想象着这是战场上的厮杀……combo!combo!All combo!啊啊啊!为什么学建筑不能像玩游戏那么简单呢?他怎么会选择这么难通关的一条事业道路!?
玩了一个小时,张思毅颓废地瘫在床上,反而陷入了更大的自责感当中。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张思毅一看,是顾逍的来电。
怕廖俊听出不对劲,他赶紧穿上鞋子去外头接。
靠在宾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张思毅缩着脖子,听顾逍电话那头问自己这几天过得好不好,白天做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
柔和的嗓音仿佛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让张思毅的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说实话,其实他已经很幸运了,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有过那样好的教育条件,一毕业就遇到这么好的上司,而这个人又成了自己的完美恋人……
哎,他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也许把要求降得低一点会好一点?譬如考个国内的研究生,这样也不用和顾逍分开了不是么?
……可那样的话,他的皇家注册建筑师执照就没戏了,这不是舍本逐末了么。
硕士要读,执照也要拿,一个是为提升内在实力,一个是为取得行业通行证,两者是不可分割的。
聊了一会儿,顾逍敏感地听出他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