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电话那头人员终于耐着性子安抚几句,才叫她赶紧过来一趟。
裴樱像被抽空,却仍强打精神,抹干眼泪,颤巍巍起身叫了车往医院去。
苏正则躺在酒店地板上,身旁照例散落着烟蒂酒瓶。
手机扔在一旁,那人电话已打不通,屏幕却兀自闪动不停,很多人都在找他。
治丧委员会,孙成宪,陈巍,王洁瑜,杨明慧……
他两天水米未进,又喝多了酒,胃里绞着疼,他却顾不上,一边昏昏地疼,一边想着,那人是不是去结婚了。
躺了没多久,电话又疯狂响起来,他已有些累了,扯过来欲关机,却瞧见裴樱的名字。
他颤抖着滑动接听,手机彼端传来裴樱剧烈紊乱的喘息像是才哭过:“苏正则,你这个混蛋,你妈妈不是我杀的。”说完电话便断了。
苏正则再拨过去,电话已关机,他执着手机像是被人兜头打懵的木偶。
两天后,上牛村。
上牛村村口马路旁支着个灵棚,灵棚中央停着一停灵柩,灵柩后头白底黑字写着个大大的“奠”字,棚前升起白色的充气祭奠牌坊,顶上贴着白色横幅“沉痛悼念”两旁书写着“一世勤劳传佳风,终身简朴留典范”。
棚内摆着不少花圈挽联挽幛。
价格儿童好奇又胆怯地朝着灵棚内探头探脑,有胆子大的已试探着走近,却未及至跟前又飞快地掠过去,继而藏在棚外推推搡搡其他小朋友。
时间一长,胆子大的开始朝支着盖的棺木里头瞧。
按照上牛村的老规矩,死在外头的人,运回来办白喜事,灵柩也不能进祖祠堂,只能停柩在村口的马路坪前。
唯余小浩一人坐在棚内,时不时木然地望几眼不敢靠近他的小朋友。
屋外的各路人马已经忙活开了,王万才吩咐人去请和尚、厨师、乐队,又派发款项着采购人员去购置白喜事各色物品,随后大宇领着邻村去山上挖坟的壮年向王万才报道。
待下午时分,采购菜品人物已开着三轮车回来,男人们帮着将菜筐搬下车,陈大叔再开车去镇上运,妇女们已三三两两承接了那几框蔬菜,拎着借来的大盆去井边择菜洗涮。
由于上牛村地处偏僻,医务人员缺乏,张医师生前经常半夜三更被人叫去看诊,十里八乡地,有时候不通路大晚上还需翻山越岭。村人们感念张医师医德人品,送来不少挽联花圈。
妇女们各自搬着家中大澡盆过来洗涮菜蔬,一边忙活一边道:“听说张鹏强要回来?”
妇女二道:“找到啦?不听人说在工地偷材料去卖让人打残了腿么?”
“昨天晚上听王万才的意思,像是找着人了,火车票都扯了,今明两天看哪天进屋。”
“唉,那也是个败家子,指望不上,丧葬费还是得村委出钱。”
“我听说他这回改了,腿断了后也不赌了。在做贴瓷工,我屋里头人讲,他瓷砖贴得好,平整熨帖,严丝合缝,那边老板都抢着要,工资不低呢。”
“唉,早点醒事多好,现在老父也没了。”
“要我说,要不是跟着那个外甥女去了省城,在家里养着,不定去得这么快。我听人说,手术都安排好了,自己却想不开。那么高的楼,跳下来,刚运回来的时候,我们家那个都不敢看……都是那个姓裴的,真是个丧门星……”
“唉,快别说了,当心让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了,有人敢做还不让人说?我就说,杀人犯果然不是好东西,长得一副狐媚样,没听见电视里头说,红颜祸水。她姓裴的就算来了,当着她的面,我也送她这么一句话,她自己做人不检点,连累一屋人。张医师真是命苦。”
“唉,张医师倒是个好人,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可怜啊!”
另一个妇女突然神秘兮兮道:“嗳,你们听说了吗,张医师死的时候留了遗书,像是和那姓裴的有些瓜葛。”
“什么遗书,说什么了?”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像是姓裴的跟康东明有点什么。”那妇人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却笑得狡黠暧昧,满脸意味深长。
“她不是被康家退婚了吗?怎么又和康东明扯上关系?”
那妇人一脸猥琐,笑得花枝乱颤:“你们还不明白,康家那个小儿子不能人道,康老头枯木逢春。”
那妇人啐一口:“伤风败俗!”
不多时,这番精神已经传遍了整个上牛村,连当着小浩都有人大放厥词。
裴樱穿着孝衣坐在屋内,时而被王万才支使带领小浩迎接邻村送挽幛的宾客。
张鹏强是第二天早晨才到上牛村的,在镇上租了个摩托车,还没进屋,已经听说了不少父亲自杀始末。他这些年混事做了不少,和表妹多年不见,听了前半截,又愧疚又感激,听了后半截又觉得愤懑无处发泄,最后都化作了无可奈何。
兄妹二人相见也无甚可说,张鹏强甚至有些冷淡,小浩与父亲多年未见,乍然相逢,有些怯生,被人推了一把,张鹏强这才一瘸一拐搂过他肩头,抚摸着他的头顶。
小浩压抑许久的悲痛突然被父亲宠溺动作引得嚎啕大哭。
张鹏强一边拍拍他,一边走开去给各色工作人员敬烟寒暄,不一会儿又着人去庙里请和尚来做超度道场。
不知是真赚了些钱,还是出于对老父的愧疚,张鹏强请了师傅做法事,一连超度七天,又买了纸马纸人金元宝楼房,排场闹得很大。
按照本地风俗,出殡前一日,亲友们必须轮番待在灵堂为逝者守夜,以陪伴死者灵魂最后一夜寄托哀思。裴樱和小浩穿着孝衣守在灵堂里,张鹏强四处应酬,按道理小浩年纪小守到半夜便可去休息。但小浩倔强,不肯去,非呆呆坐着。和尚们在一旁念着超度经文,其余宾客多数陪伴着,权当送张医师最后一程。
这几日太过劳顿,下半夜小浩便有些支撑不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裴樱张鹏强劝他去睡觉也不肯,凌晨三点,终于趴在一旁条凳上睡着了。张鹏强去别处准备翌日出殡的各项事宜,裴樱不敢惊动小浩,便脱下孝衣先给他搭着,怕他冻着,起身又去房里寻毯子。
刚回来,却见小浩已经醒来,继续端坐着。她的那件孝衣,却扔在跟前烧纸钱的火盆里。其余各色人等大约也是守了一晚,有些疲累,兼之人员纷杂,事项繁复,也无人注意。
裴樱捡出那件衣服,已烧去半截,没说什么,将那衣服团了团扔进了角落垃圾堆,回里屋扯那白麻布再给自己胡乱裁了件孝服。
再过了一个小时,小浩又趴在凳上睡着了。
大宇经过的时候,弯腰将他端起来,随意捡了个房间安置在床上。
第二天出殡前,小浩都未醒。
为了今日出殡上山,早餐开饭很早,裴樱见小浩未醒。特意到厨房用碗盛了碗小汤圆端去他房里,搁在八仙桌上,待他醒来好吃。
眼看各项工作预备妥当,出殡前,亲人须对逝者行磕头敬酒送终礼,裴樱去小浩房内寻他。床上已然空空如也,房屋中央地板上躺着几片碎瓷片,圆滚滚的莹润汤圆间或点缀其间,汤汤水水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