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头靠近,傅望之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卖面具的老妇人忽然噗嗤一笑,“两位公子可真有趣!公子可是看中了这副面具?”
老妇人指了指戴着墨绿兽面的傅望之,傅望之黑眸漆漆,杵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傅望之伸手取下面具,狰狞可怖的凶兽獠牙毕露,正是上古凶兽——梼杌。
眼眸里,瞬息万变的波澜起伏跌宕,傅望之心底揪紧了一根弦,祁辛单单在面具摊上挑选了梼杌,到底,有何寓意。
幽暗昏黄的灯火摇曳,晕染了傅望之那张浸润在烟丝里的明彦侧颜,祁辛注视的目光有些深,“ 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祁辛笑着说起上古凶兽,语调平直,似云淡风轻。
傅望之不置可否,温热的气息吐在发顶,他戴上面具,目光朝面具铺子上扫视而过。
傅望之拿起一副面具,面具首部外曲似牛角,巨嘴大张,利齿如锯,嘴巴紧锁。
“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他也伸手将面具套在祁辛的脸上,笑道,“饕餮之徒。”
傅望之唇角略弯,显而易见的报复之心。
祁辛目光自梼杌面具上掠过,视线落在面具摊上挂着的铜镜上,铜镜里,两人皆面呈上古凶兽狰狞之貌,靠近轻语,状似耳鬓厮磨。
祁辛摩挲着面具口中的两颗獠牙,一时之间,竟难以抑制地心猿意马。
“两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两副面具可是小镇里最有名的工艺师傅雕琢描画的,若是公子喜欢,这两副面具就打个折扣,另外再送两位公子一盏昙花游灯。”老妇人掬着笑,甚是和蔼。祁辛闻言将两副面具买下了。
傍晚时分,灯火通明,三声铜钟响,阁楼上的七弦琴旋即被玉指拨弄,有清越悠扬之音汩汩而出。
众人翘首以盼的镇会终于开始了——
傅望之提着老妇人赠送的昙花游灯,回头看同样戴着凶兽面具的祁辛,“掌柜说镇会就在琼台那边举行,现下正是仪式开始的时辰。”很难得,这次傅望之对镇会的仪式过程更加感兴趣。
祁辛抬起眼,眺望不远处侍卫簇拥的一顶官轿,官轿前一字排开的祭师绘面持杖,上下跳跃又摇头晃脑,用的正是古老的傩戏祈祷。
祭师上了台阶,分立于琼台两侧,手执皮鼓的祭司绕着人身花尾的昙神吟唱祭曲,随后茱萸点酒倾洒于昙神脚下的六瓣莲花台上。
“祭祀开始,尔等肃静,叩拜——”
祭司面对底下一众高声呼道。
祭师纷纷跪地吟唱,台下众人皆面容肃穆,跪地,十指紧扣,默念祷告。
傅望之学着周围人的举动跪在人群中闭眼屏息,而祁辛却是虚跪在地,直直地看着无启国人信奉的昙神,那面容皎皎的女神像闭目噙笑,脚下正踩踏着绛红如血的三尺莲台。
祭司再度起身,高喊:“祈求昙神广布恩泽,无启来年风调雨顺!”
众人即刻起身附和,声浪迭起,灯火将被抛向半空的昙花枝映衬得熠熠生辉。
停在台下的官轿缓缓降下,很快,轿里走出了一双描绘莲花暗纹的锦色绢鞋,傅望之应声抬眸,正瞧见腰身纤细的男子一袭翡色百褶堆花宫装,双髻高冠,一派月华光辉,让人相形见绌。
见状,众祭师跪拜,叩首。
一贯主持祭祀的老祭司躬身行礼,礼数老练而端穆。
“尔等拜见王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后娘娘万福金安!”
倏忽之间,底下又跪倒了一大片。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傅望之看见祁辛眼底那深蕴战意的夙愿。
傅望之顺着祁辛的视线看向那原本居于宫廷深处的男子,那处变不惊的脚步一寸一寸,宁静柔雅,眉目如玉,有浩渺如尘的烟气笼在周身徐徐弥漫,氤氲淡眸,恍若羽化登仙。
这便是无启国的王后——秦丘。
“仙路烟尘,红莲点雪。”秦丘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缓步走向琼台,接过祭司双手呈上的狼毫,龙飞凤舞,抒写下又一段题词。
傅望之将那寥寥数言轻声道来,竟有难以捉摸的意蕴。
☆、舞绳论剑
题词高挂于琼楼之上。
在祭师摇鼓舞蹈之后,秦丘扶手侧立,唇角含笑,犹如含苞待放的金波流影,“祭祀已毕,镇会正式开始。此次的舞绳斗艺,凭号抽取,优胜者将由我亲自授奖。各位,请拿好随机分发的号码牌。”
台上的男子目光端雅,应声而动的随从即刻下台分发预先备好的号码牌。
底下众人秩序井然,拿好了号码牌便退到了街道两侧。
在街道上巡视的是小镇上德高望重的老祭司,命人将彩线缠绕的粗绳放平,很快,便有两名身形魁梧的女子分立对侧,各取彩绳的一端绕在手臂上,奋力扎紧,将沉重的彩绳摇了起来。
彩绳闷声砸到地面上,啪嗒作响,衬得半空中摇出的霓虹略显危险,张牙舞爪,想要将一切跳跃而上的身影都吞噬干净。
傅望之与祁辛分别接过不同的号码牌,站立在人群中观望“舞绳斗艺”的战况。
凡是被抽中上前的人皆两人一组,戴面具,由两组呈对峙之势进行比试,比试可为刀剑可为吟诗作画,无论是用何种形式,一律到彩绳被绊停为止,在绊停之前将对手逼出舞绳范围即胜,若绊停之后均无人言败,算和局。
傅望之见舞绳者有意加快绳速,不少对战组合都纷纷被彩绳绊倒,或者在近乎疲惫之际算了个和局,不由得与身旁的祁辛对视一眼,有些犯难,“这‘舞绳斗艺’倒真是极难取胜。不知,秦王后为此准备了一份怎样的奖品?”
夜幕已经降临,纵使在灯火熠熠之下极易辨别彩绳的动向,也不能全然有把握抓住最佳时机将对手一并击溃。
傅望之继续将视线放在飞舞似鬼魅的彩绳之上,祁辛支起手肘,却是毫不担忧自己会被区区一根绳子绊住。
祁辛自幼习武,论刀枪剑戟,谁人能自负与之匹敌?
祁辛禁不住扬起眉头,睨了一眼街道上纵身跳跃的一群人。
“王后娘娘,比试是否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