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暖的,光是暖的,拂进偌大的宫殿,却像是沾染了兵伐戾气,变得刺骨起来。
“把案上的丹药拿进来。”
帷幕后,响起一道沉哑磁性的嗓音。
张公公怔了怔,很快,呈上了那墨端石香案上搁置的红漆楠木盒。
内堂的光线很足,赭黑嵌螺钿山水背屏后,站立着一抹颀长刚挺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逆着光,修长的手指正擦拭着长剑上的血渍。
“王上——”
匍匐在地的内侍监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那躺在锦盒里的丹药,皎白如雪。
祁辛放下手中的剑,转身,拈起那颗多味调和、长期炼制的丹药,一仰首,丹药顺着咽喉而下,全身似细火慢煨。
不曾想,他叱咤风云,执掌王权,却遭人暗算,每月依靠丹药压制。
“告诉他,下次的丹药,孤要双倍。”
宫闱嗜杀一事,迟早会传到朝堂上那些老迂腐的耳中。
他的王权虽不可撼动,却不得不防范有人因此大做文章。
他祁辛,从来不会给跳梁小丑粉墨登场的机会。
说罢,他单手负后,阳光在刹那间就散了,明光灿影,映出那俊逸出挑的脸庞,幽暗深邃,全然没有平素的乖戾狂妄。
身为王君,他胸中自有一番谋略。
祁辛自香案环视而过,“傅望之的伤势如何?”
在当时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他犹记得他曾因他清醒过。他,好像强吻了他。
想到这儿,祁辛回味着舌尖上的刺痛,绵里藏针的滋味。
若不是攸廿及时拦下他的剑,或许,傅望之就是他的剑下幽魂。
“摆驾争门殿。”祁辛手抚着端起的锦盒,雕花镂空的纹饰上有清浅的药香。
☆、近在咫尺
两炷香的时间,床榻上的人终于肯悠悠转醒。
攸廿伸出手,一脸关切,“望之,你可觉身体哪有异处?别乱动,小心牵动了伤口。”
傅望之扶着眼前的手,那渗血的绷带顺着光影斜斜地缠绕在那只手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到底,最后对他伸出援手的,还是他一向视如知己的攸廿。
攸廿于他,犹如伯仁。
傅望之抬起头来,唇角轻暖一笑,“我并无大碍,倒是攸廿你,胆敢拦下国君的剑,就不怕祁辛怪罪?”
说话间,久坐之人在此时起身,未开口,先露出一抹足够洒脱的微笑。
攸廿听着他类似责怪的话语,却在他的眼眸里读出了十足的调侃。
心底被暖暖的气息塞得满满当当,攸廿端起矮桌上的汤药,拿起汤匙,轻轻吹了一口才移到他的唇边,“王上严不严惩我,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该去王上那儿好好参你一本,治你个对王上大不敬之罪。”
他当真被傅望之的大胆惊住了,没想到,一向礼数周全的望之,竟敢直呼王上的名讳。
攸廿看着他狡黠的目光,摇了摇头,甚是无奈。
话音刚落,傅望之咽下一口清苦的汤药,尔后抿唇低笑,“什么时候,连攸廿你都懂得阿谀奉承了?”
反问的语调。
他偏着头,倚靠在床榻旁的金丝楠漆柱上,一字一顿的口吻说得人心弦撩动。
他说玩笑话的模样和语调,在攸廿看来听来,皆是翩翩美如画。
攸廿不得不承认,望之于他,已是蚀骨鸩酒,明知不可,偏要为之。
纵使,到最后搭上性命,亦是他此生之幸。
思至此,攸廿也扬起薄唇,与他相视而笑。
那是傅望之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简单,其间的情意,一目了然。
倘若以往他能够装作迷惘无知,而今,他还能一如既往,漠视攸廿的一番真情么……
傅望之心下怅然,早有触动的一颗心,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若是承情遂意,最终,定会将他牵扯进这党羽暗涌的漩涡。
泥足深陷,只会令人生死两茫茫。
傅望之避开攸廿欲拭去他唇角药渍的手,再注视着他,黑漆的眼眸里已无踌躇不决的阴云。
“攸廿,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抹去嘴角显眼的药渍,端过攸廿手里的汤药,一仰首,将一碗满满的苦汁,悉数吞入腹中。
那幽幽空肠,堵塞的是他小心翼翼掩埋的真心。
攸廿与他,今昔知己,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