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琦又气又急,张口又要骂。这小半月来,没了孟七七的消息,派进城里打探的人也只知道城里在挨家挨户搜人。若不是有孟七七临走前的叮嘱在前,又有哑公与张新敬拦着,他早就冲进城里去了。至于他大哥,被送回来之后,哑公写下孟七七的托付——竟是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守着他大哥;宁可软禁了他大哥,也不许他大哥想不开又去自寻死路。
甄易信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公主殿下特别说过,便是她人已经死了,到了该发兵之时,自有人将她的亲笔文书送来。”
话说到这么绝,孟如琦倒吸一口凉气,暴怒道:“胡说八道!她怎么会死?”
甄易信耷拉着眼皮,恭敬道:“公主殿下也只是为了让属下明白该如何行事而已。她吉人天相,自然长命百岁。”竟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孟如琦无法可施,长叹一声抱头蹲在地上,“这却要等到什么时候。究竟何时才是该发兵之时?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被胡太妃与静王的人搜查出来不成?”
甄易信和缓道:“公主殿下说过,等南宫玉韬到了京都,就差不多是时候了。”他顿了顿又道:“公主殿下还说过,若是突发事变,拿不到她的亲笔文书,能有南宫玉韬的亲笔文书,也是一样的。”
孟如琦呆了一呆,“南宫玉韬?”
甄易信点头,又道:“属下还要分派这六万人马隐入民间,就不陪殿下了。您请便。”怎么在胡太妃与静王眼皮子底下将这样众多人马隐蔽起来,可是要犯头疼的事情。
在这六万西北军抵达京郊的两天后,上官千杀率领一万上官军也追了上来。
孟如琦径直寻到南宫玉韬处,“山淼,你和七七情同兄妹——不,简直是比我这亲哥哥跟她的感情还要深。如今这样情形,七七就等你救命了。”他抓着头发,“你给那甄易信写个文书,让他立刻发兵救人。”
南宫玉韬早已知道七七陷入京中之事,见孟如琦着急,微微一笑,折扇挥开一派儒雅,“七七有难,我做表哥的当然要出力相助。”
孟如琦焦头烂额了半个月,忽觉眼前有了一线光明,竟有些不敢置信,望着南宫玉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知南宫玉韬话音一转,淡淡道:“不过如今发兵,却还早了些。”
孟如琦希望之后又失望,心情恶劣到极点,忍不住口出恶言,“是我小妹错看了你!竟将性命交到你这样人手中。”说着起身就走。
“不送。”南宫玉韬在他身后笑了一声,等他出去,吩咐魏景然,“派几个人盯着他,别让他冲动行事。”摇着折扇挥了两下,问道:“玉如军那边有消息了吗?”十天前,他一接到七七陷入京中下落不明的讯息,就命在京都的三千名玉如军暗中全力搜寻了。
虽然南宫玉韬这话问得随意,然后魏景然跟久了他,还是听出了其中淡淡的焦躁与杀气,心中一凛,斟词酌句道:“魏武他们还在全力搜寻。就算咱们寻不到,也一定不让胡太妃与静王的人寻到。”
南宫玉韬攥紧了手中折扇,这种事情超出他控制的感觉令他非常不爽。他淡淡道:“最好如此。”想到孤身陷在京都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蠢萌小表妹,南宫玉韬的语气里极为罕见地透出不加掩饰的杀意来,“否则让魏武提头来见。”
“报军师,将营升座,请您过去。”外面有士卒传报。
南宫玉韬整整衣裳,深呼吸了两下。等他推开将营帐门走进去,面对上官千杀时,脸上又挂着他最常有的笑容了——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当然,如果要孟七七来说的话,就是“那种风骚又荡漾、妩媚又撩人的笑啊”。
☆、第111章
却说孟七七当日顶替大哥,换上皇子袍引开官兵,最终腿上中了一箭躲入街边民居。京都民居处的胡同巷弄繁多,想从茫茫民众中找出一个人来真是好比大海捞针。京都护卫首领带人追上来时,已经看不到孟七七身影了,他大为光火,下令以此处为中心封锁周围三里之内的区域。
孟七七躲在一家人柴门外的稻草堆里,脱下皇子袍,喘息稍定查看自己中箭的左腿。好在伤势不重,那箭入肉之时已经力竭,只扎进去半寸不到,伤口的血色鲜红,箭上也没有毒。她咬牙拔出腿上的箭,用腰带扎紧患处,这时候也没地儿寻伤药去,只暂且止住流血。
她藏身的这片区域,相当于京都的贫民窟。那首领下令封锁了方圆三里,看似不大一块,人却非常多,而且尽是穿着补丁衣裳,神色呆滞的穷人。照着户籍查去,没查到孟七七,倒是查出一堆来历不明的流浪汉。
这么排查了两天两夜,毫无进展。宫里下了新命令,要官兵将这封锁住的地方放开唯一一条通道,让里面的人一个个搜身出去。等人都走了,便将这里烧为平地。
贫民窟的人不愿离开,虽是草棚子旧房子,到底也是自己的家。官兵来强行驱逐,又许以利诱,只要百姓肯配合,来日按人头奖赏银子。孟七七藏身在稻草堆中,这些都听得明白。要么被搜身出去,要么等着被烧死。可见胡太妃等人此刻是又狠又急,只要能杀死她大哥,哪怕是毁去千万民众的庇身之所!
孟七七相信以胡太妃的手段,待人排查过后,她若还没出去,一定会被活活烧死。她忍着腿上的痛,趁着夜色从稻草堆中爬出去,好在她里面的衣裳还是那日换上的寻常百姓衣裳。虽是夜里,走到大路旁,这方圆三里却是火把高举,将路周围照得通明。
她低着头,不引人注意地跟到路上民众的队伍尾巴里,随着人群的长龙缓缓向前蠕动着,等着接受关卡处官兵的查验。
“听说要看腿。”“是啊,查了好几天了,说是要差一个左腿中箭的。”
孟七七侧了侧身,看了一眼斜前方闲聊着的两个流浪汉。
“你说这是什么人啊?朝廷这么大阵仗要找人。”
“谁知道呢?说是个疯子。”
“疯子?朝廷烧了咱们这么些房子,又补出银钱来,就为了找个疯子?”
“你管他呢?反正给银子,咱们就拿着呗。就我那草棚子,能值几个铜板?朝廷肯给银子,咱们落得实惠……”
“那倒也是……”
孟七七跟着队伍缓缓向前,渐渐地已经排到十来位上,很快就要轮到她被搜查了。她抿紧了嘴唇,尽量自然地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探头张望着关卡处的情形。
查得很严,就如那两个流浪汉所说的,数九寒冬的天,还要过去的人脱了外裤,将左边的裤腿挽上去露出大腿来看是否有箭伤。都是穷人,绝大多数人就是一身棉裤棉袄过一冬。棉裤裤腿挽不上去,前面的男人索性解开腰带脱了裤子,露出两腿长满汗毛的粗腿。
后面的闲汉看得热闹,哄然叫好,气氛好似过年一般。
孟七七却没有这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腿伤处,那里还绑着用来扎紧伤口的腰带。她抬眼又望了一遍前面的队伍,急中生智,主动开口问前面那俩闲汉,“官兵说没说,要找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啊?”
前面的闲汉听到声音呆了一呆,回头看了一眼,笑嘻嘻道:“原来是个小姑娘,方才倒没瞧见。”又道:“自然是男的。你想想看,那么些官兵又是箭又是刀的都没擒住,那人能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么?”
升斗小民闲话流言起来,总是有种迅速的亲切感。
后面的闲汉也凑过来,压低嗓子道:“我听说是罹难了的大皇子其实没死……”他神神秘秘地瞅了瞅关卡处的官兵,“我听城墙根要饭的顺子说的,说是那人穿着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穿的那种袍子,骑着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那种大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着不假。”他见自己吸引了一圈人的注意力,吧嗒吧嗒嘴,又重复强调了一遍,“假不了。”
孟七七见大家谈兴被激发起来了,适时得插了一句,“既然官兵要查的人是个男的,总没道理要我一个姑娘家也挽裤子给人看大腿吧?”
闲汉们哄得大笑,有人道:“小姑娘瞧着眼生,不像是咱们这片的人——你家在哪条街?”
孟七七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笑着不慌不忙道:“大哥好眼力,我的确不是这里人。我是湛北路张老爷家的丫鬟,来这里替我们家老爷太太瞧病人的——原本同我一块当值的姑娘。前日一来,她家人告诉我,那姑娘才觉得好些了去了外面集市上。我那会儿才要走,就碰上这么档子事儿——封街封路的,既不许人出去,又不许人进来。我这两三天没回去,只怕老爷太太当我顽皮躲懒,回头扣我月银呢。”
后面一句把大家都说笑了。
一人道:“小姑娘莫担心你的月银,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这一趟回去讲起这么段经历来,说不定老爷太太听得高兴了还要赏你银子呢。”
另一人嘀咕:“是老孙头家的闺女吧?小半月前伤风从主人家回来了……现如今不知怎样了……”
孟七七暗中松了口气,不意还真有这么一位人,倒是圆了她的谎。说话间已是排查到她了。
守在关卡的官兵已经是站了大半夜,天寒地冻,这项工作又无趣,只机械催促道:“脱裤子。快点……后面那几个,先解了裤腰带准备着,快点快点……”
孟七七就回头看身后的闲汉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