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千秋应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传来了水云呼和的声音,马车缓缓颠簸起来。
马车里一片小小的空间,又燃着香炉,温暖而干燥,左阳合不住眼,想去碰碰她头发,却又作罢,另一只手局促的贴着身体。
北千秋似乎在此之前,都故意的装的更糙,更不像女子一点,怕是让左阳发现吧。这么堂而皇之的要他伺候,态度也似乎稍微软下来,看起来跟几年前的样子更像了。
她这样转变,恐怕也是猜到或感觉到……左阳发现事实了吧。
纵然如此,她还是没有走,这会儿安静的弯着身子睡在他旁边,左阳才是真的觉得安心到了极点,这一次她明知左阳知道真相,却没逃。
看着北千秋的身体跟个熟睡的小雀儿似的,呼咻呼咻却又平稳的呼吸着,左阳忍不住微微撑起一点身子,稍微靠她近一点,装作累了,将拿扇的手放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放在了北千秋身上的软被上,状似无意的放着手。
左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背对他的北千秋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软垫的纹理,陷入了沉思。
她到了幽州就要离开,恐怕……再要几年不会再见左阳,所以她心里给了自己一点放纵的空间,这一会儿,就这一路停下来吧,稍微在他身边坐一坐,歇一歇。
就这一会儿就好。
☆、27|25|20|19
水云推开门,左阳走出房门。
“她就这么放心就出去玩了?把那盲眼小姑娘扔在这里?”左阳忍不住问道:“她带着阿朝走了?”
水云点了点头:“这可是信任王爷,北老贼自打进了余杭就玩疯了,昨儿去买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回来,自个儿一分钱都没掏,全是问左十七要的。十七在门口,还等着问您报销呢。”
左阳抚了抚额:“小集小市,她也花不了多少。”
“买东西是花不了,昨儿您去余杭这边的自宅张罗事情去了,她就跑去广济长桥那边,包了条船,叫了两个伶人三个娈哥儿一起玩骨牌,喝酒抽寒食散,打到半夜才让她手底下那个阿朝给扛了回来。她这一夜就花了一百来金出去了!”水云痛心疾首的告状。
“她抽了寒食散?!还叫了娈哥!”左阳感觉脑子都要气炸了:“就她那样,还玩娈哥?!”自个儿掉进花柳窟里比人家花魁还好看,是人家占她便宜吧!
“说是光摸了姑娘,那娈哥都是叫来谈天的。”水云也是贱出花来了,先挑拨感情告完了状觉得要闹大又立刻来安慰:“寒食散倒是拿了不少,可我看了,她身上没味,应该是那几个娼人抽的。”
左阳气的牙痒痒:“她真的能反了天去!我还说她乖,乖——个屁!”
“王爷,您别忘了今儿你是来看那小姑娘的,北老贼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水云走过去,推开了客栈内院最里头的房门。“等她回来了,你再教训她就是。可要是让她发现,你问那小姑娘话,可就不太好了。”
左阳走进门去,这是他们租的一片房子里唯一一间没有窗的,挨在拐角最里头,左阳几个侍卫都把在门口,但那从司命府带来的小姑娘也不哭,也不大出来。
他在那长榻深处才看见一个身影头歪在旁边,手指头百无聊赖的放在一起点来点去。
本以为会偷偷哭,或者抱着膝盖把自己塞到角落里,然而看起来精神还不算萎靡啊。听到了左阳的脚步声,那盲眼女孩儿转过脸来,由于眼上似乎有着半透明的白膜,远远看去就跟没有瞳孔一样,左阳心里惊得漏了一拍。
若不是司命府出来的,早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精怪了。
“你……叫什么?”左阳站在门边,低声问道。
“栗子。”她小声道。
“哎?”左阳以为一定会有什么听起来大气高冷,配得上一个神秘而年轻的千山司命的名字。
“我没有随千山的辈分叫名。大家都叫我栗子。”她并不寡言。“王爷是想来问我关于北千秋的事么?”
“恩。你年纪不大,却和她认识的很久么?”左阳问道。
栗子点头道:“不算短。我是个人为而成的天眼,与上一代被她杀死的天眼有所不同,力量也弱的很。”
……还天眼,这走向已经越来越奇怪了。下一秒这栗子说北千秋是附身无数的蜈蚣精,他都想信。
“王爷想问的是六年前的事吧。恐怕也是千秋想让你知道点大概,却自己说不出口,才特意留个空档让您来问我。”她跪坐在榻上直起身子:“王爷若有想问就问吧。”
左阳其实也想到北千秋故意放了个空,他搬个凳子坐到栗子对面,努力去直视她双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双眼,问道:“北千秋为什么怕你?”
“她不算太怕我。”栗子托着腮笑了起来:“她最怕的是被她杀死过的那个。我只不过是能追踪到她的魂魄,她换了哪个人附身,我都能看得到,纵然隔千里之远,我也可以算到。”
所以顺帝才那么快就找到了北千秋啊……
之前,北千秋一直没有被人找到,恐怕也是因为栗子没有下山。
“只是上一任老司命,是可以让北千秋的魂魄不离开某个范围。”栗子轻声道:“最早是能控制她的魂魄无法死遁到长安以外的地方,到后来随着老司命的多次练习,这个范围就可以越来越小了。”
左阳有点没有反应过来,栗子接着说道:“左郡王没有发现么,她一个宿主死了之后,一定会附到另一个和她差不多同时死亡,没有明显外伤的下一个宿主上。有时候甚至可以跨越千里之远。比如现在的郡王妃是被慢性毒所杀吧。”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类似于心口被扎了一刀之类救不回来,她就不能附身了?”左阳问道,他隐隐的感觉这房间内的空气有几分凝滞,眼皮跟着跳了起来:“你们怎么这么清楚?”
栗子有几分凄迷的笑了起来:“郡王爷,我下面说的内容,你可不要接受不了……”
左阳暗自深深呼了一口气:“你说吧。”
“我并没有直接知道这件事,只是上一任老司命,是我的……师父,是把我的双眼变成这样的人。我对他太过了解,再加上毕竟是千山中人,听到了一些风声。”栗子声音低了下去,却忽然转了话锋:“我自然可以告诉郡王爷,但也请郡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左阳愣了一下,眯了眯眼睛:“你倒是想以我为突破口,谈起条件了。”
“我知道的真相,是我唯一可以跟你谈的砝码了。这件事除了我和当今皇上,恐怕已经没有第二活人了解细节了。”栗子毕竟年幼,对峙着左阳和门外的侍卫,紧紧抓住了腰上的绸带,强自镇定道:“我只要……只要王爷派人将曲澄支走。”
“他已经来了?”左阳挑眉问道。
“我这双眼虽然看不清人的样貌与风景,却能看到许多别的。”栗子两只手用力绞在一起,屋内昏暗,反衬的那双稚嫩的双手白的如玉一般,她说道:“他就在余杭的东城。请王爷派人将他赶走也罢,骗走也罢,只要不伤了他,就让他离我远一点。”
左阳忽的想起那天曲澄说的话来,心中顿了一下道:“他果然跟来了,要是倔得很,伤了他你可别怪我。”
栗子笑了一下:“好。谢过王爷。”
左阳理了理衣服,尽量让自己心里平静:“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她是何时死了几十次的。当今皇上对她做过什么,我全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