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取却没一点心虚的意思,笑着摸了摸八哥儿的头,然后将手中小碟子连着里头剩下的鸟食,都抛入旁边的篮子里,一举一动,莫不像极了沈恙。
难怪人说,若是这孩子能在多病多灾之中长大,必定是下一个沈恙。
沈取道:“他在生意的事情上果断,不代表在旁的事情上就那么善断……您别瞧着他精明,钟恒叔叔常跟我说他是个糊涂鬼。”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对着顾怀袖竖了竖手指:“我爹耳目众多,当心被人知道了。”
顾怀袖顿时觉得好笑起来,只一指旁边丫鬟:“这个不是你爹的耳目吗?”
“她是我爹的走狗,耳目还算不上……”沈取摇摇头,“李卫跟钟恒算是左膀右臂,下面的眼线跟铺子上的掌柜,才叫做耳目。至于丫鬟仆人,在我爹眼底约莫是不值钱的。”
嘴里说着这些的沈取,其实也不过是借着他爹说他自己罢了。
顾怀袖对他们这一类人也算是了解得很清楚了。
沈恙是这样,说出这番话的沈取自然也是这样了。
这孩子,年纪轻轻,心机却很沉,有些恣意妄为的时候,不过看着不是很明显。
约莫是因为病的原因,所以处处都带了点克制。
他自打能出门了之后,便按着惯例每日来这里喂鹦鹉,都是这几年里沈恙陆陆续续找人挂上来的。不过父亲那边的事情开始忙,就不大有空,今日趁着李卫的生辰,所以出来了一趟。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外面遇到了张老先生的夫人。
钟恒叔叔常跟他说,漂亮的女人都是毒,碰不得,还说他爹若有哪一日出事,定然是因为最漂亮的那个女人。
如今沈取想想,他见过最漂亮的,也就是张二夫人了。
沈取一直觉得钟恒那句话是意有所指的,可一直没明白到底指的是哪里,直到现在。
他一面若无其事地跟顾怀袖说话,一面想着近年来父亲的种种反应。
可以说,他父亲心里一直有人,万花丛中过,几乎片叶不沾身,园子里新人旧人一拨拨地换,到底他还是浪荡子一个,即便是有了他这个儿子,也是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带着沈取下青楼游画船的时候更不胜数了。
沈取想过那是兴许是哪家的姑娘,但是高门大户,不喜欢他爹,他爹敬着她爱着她,所以从来不敢用自己手里的东西去压人夺人。
现在沈取才明白,敬着爱着是真的,可那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也是真的。
真想不到,他爹竟然好的是这一口。
一想到这里,沈取便微微地抿唇笑了,有些忍不住。
他这边觉得有意思,笑得眉眼弯弯,顾怀袖与他一道朝着外面走,听见他笑,有些奇怪:“哥儿是见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也不是好笑……只是觉得我爹比较可笑吧……”沈取说话很直,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玩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沈恙戏弄人的本事和神神叨叨的做派,他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夫人可知道,我父亲心底一直装着一个女人,可如今我才知道,这一个女人早已经是他人妇……”
脚步微微一顿,顾怀袖笑容有些变冷。
她弯唇道:“你父亲口味还真是有些独特。”
“取意同夫人。”
沈恙文绉绉道了一句,而后笑。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顾怀袖还能听不明白。
她原是有些恼,可回头来看,却发现沈取不过只是单纯地笑而已。
“你父亲有病,多带他看看大夫吧。”
她拉弯了唇,似乎一点也不恼怒,一本正经地说着。
沈取摇摇头:“我父亲没病,我才是那个多病的。不过若说我父亲需要看大夫,这倒是真的。不过他不去……相思病,拿什么治?”
“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成粉,煎服,必定药到病除。”
顾怀袖也玩笑一般给沈恙开了个方子。
沈取年纪虽小,可却很博学,这会儿听见这方子便差点笑倒:“夫人是个妙人,一命呜呼,可不是药到病除了?”
相思病,相思子。
这还是顾怀袖当初开给叶家姑娘的方子,只可惜她还没吃药,人就没了。去得也蹊跷,说是官府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来,似乎就是叶芳华自己出去用金簪割了自己的喉咙自杀……
顾怀袖念头也就是这么闪了一下。
她一面走,一面对沈取道:“你年纪还小,别学你爹那风流浪荡的德性,一点也没好处。”
“夫人可听过一句话?”
沈取却是不同意顾怀袖的说法的,他见顾怀袖扭头看着自己,便道:“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你也习明学,读小窗?”
顾怀袖听出这一句乃是陈继儒的记,张廷玉也很喜欢这一本,说是细细琢磨每句都是味道,不下于《容斋随笔》。
沈取听见她用了一个“也”字,便问道:“还有谁喜欢?”
“你日后的先生也喜欢。”顾怀袖笑了一声,却道,“你是指你父亲是多情人,又是个任性人吗?也是……他是够随性了。”
想到哪里做到哪里,何曾想过旁人的感受?
不过……
未必就能说他错了,只是他让人不舒坦罢了。
人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然有不同的感觉。
顾怀袖懒得与沈取辩驳什么,沈恙的儿子自然向着沈恙,她在人家儿子面前说他的坏话,活该被呛回来。
两边人都出了桃林,过了矮桥,顾怀袖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皱着眉跟钟恒说话的沈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