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锦月才发现不知何时弘凌站在面前,淡淡看着她。他俊美一如往昔,只是岁月在他容颜上落下浅浅一层风霜,让他天铸的容颜有一些沉淀的稳重和深不可测,身在天子高位,他也更加生出令人高不可攀、不敢直视的压迫和寒冷。
弘凌在月室殿外已经站了好些时候,才等到锦月出来,只是不想这女子竟如此失魂落魄。
锦月缓慢地抬起眼睛,那份凉触在弘凌的眼底、心头。
“现在你可以高兴了,小黎不愿同我走,你可以满意了。”
弘凌淡锁眉头道:“满意?你要同他走,朕怎会满意。”
锦月无声轻笑,却毫无笑意,环顾四周,皇宫的宫阙楼宇金碧辉煌,无一处不极尽奢华。
“弘凌,你看这皇宫多富贵奢华,多美啊,与天宫相比也只差那一层仙雾。”
她语气骤然加重,几乎抑制不住情绪:“可是我深深、深深地厌恶这里!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只恨不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踏入这座地狱你懂吗?弘凌,你懂我的厌恶吗?”
弘凌从未见锦月这样的含着泪、紧紧抓住他双臂摇晃的模样,好似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挣扎。
“你既不能改变命运,就接受它有何不可呢?你现在不喜欢这座城是因为你的身份使然,等朕给你换一个身份,你就会慢慢喜欢上这里的所有。”
弘凌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听着那么笃定,没有半点商量的语气。
“你便不能成全了我么,弘凌,我想走,我一直都想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长安,再也不和皇宫有半点牵扯……我很多年前就和你说过,我想离开啊……”锦月望天闭目,无力叹了一息。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逡巡。
弘凌的眼睛像深邃的夜晚,偶尔有一缕渺远的星光闪过,偶尔,有几许风吹皱他平静如止水的眸光,仿佛闪烁。
他的声音很冷,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
“你想跟他远走?休,想!”
他拂袖背身走了几步停下来,一挥宽袖,疾风扫过花草低伏,如子民臣服。
“朕是帝王是天子,朕要如何,就如何!”
锦月怔然看那抹玄黑与明黄走远,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浑身僵冷,天色渐晚,直到确定那个人不会回来告诉她他改变主意了。
他变了,完完全全变了。
从前他为太子,只是变了一部分,她至少能够感知到些许他的内心。而现在,从前的秦弘凌彻底消失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子、帝王,他高高在上,他一念之间决定所有人生死,他高不可攀,与她的心相隔十万八千里。
更别提相知。
出月室殿后,弘凌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处走,后宫三千,妃嫔众多,这一处是他的“家”,可是,秋风萧瑟,他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连“冷”都感知不到,他想,他真是这世上最麻木不仁之徒,活得最寡淡无味之徒。
弘凌怔然看着自己双手十指。
可是,明明他已经对疼痛感知微弱,为何,为何他此时心口的痛楚却感觉的如此清晰。
那么的清晰啊。
……
宣室殿外,兆秀、李生路正在滴水檐下等候。
“陛下服毒续命,兆军师,你说陛下的病情还能熬到几时?”
兆秀一如平素,轻摇着黑羽扇摇摇头,表示不容乐观。
“眼下我最担心的不是陛下能熬到几时,而是咱们还能瞒到几时。若是让满朝文武甚至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君王是个服毒的瘾君子,只怕……唉,纵然有咱们守着国本,陛下那样自尊强烈的人,也会容不下自己。”
“是么?为何,为何我看陛下一点都不在乎的模样,每次发病陛下醒来都安静吃药,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兆秀白了他一眼。“所以陛下是天子,而你。”扇子拍他脑门。“是奴才。”
他们主子多么内向的人,藏的多深,他兆秀自诩聪明无双,却也看不穿现在他到底要做什么,一手抓着儿子,一手抓着代王府的人不放,却又迟迟没有实质性的动作,是饶恕放过,还是据为己有。
他们主子,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决定。
二人正说着,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一同循声看去,惊得忙飞跑过去——
“陛下!”
“快传侍医。”
竟是弘凌不知不觉走来了宣室殿,晕倒了。
他口鼻流血,不省人事,被李兆二人扶入殿中,立时宣室殿内侍医奴才忙作一团。
兆秀带人在宣室殿外守住,防止消息传出去。
*
那日弘凌说的狠话很快得到印证,按照祖制,弘允作为代王,且是嫡出血脉,就算不为帝王,也应有一处沃野千里的封国。
而今弘允已经洗刷了弑君的冤屈罪名,没有理由再被软禁扣留,可赐封地的圣旨却迟迟不下。
眼下别的藩王已经在秋末启程前往封地,而独独代王府灯火通明,那一纸翘首期盼赐封圣旨迟迟不来。
等待渴盼的心情就如一锅滚油煎炸着每一颗心,平静之下四处都窸窸窣窣着窃窃私语,议论着、猜测着、期盼着。
锦月既是盼望离开长安,又是害怕圣旨下来就不得不立刻离开皇城,或许再等等,她那少年老成的小黎祖宗能回心转意与她一同走。
可,圣旨没下来,小黎也不回头,甚至她主动要求进宫去看他,那小祖宗也不见。
这让锦月寝食难安。
是真的小黎不见她,还是说,孩子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能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