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楼哪里被人砸过脑袋,当下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他勉强撑着屏风站住了,只觉额上凉飕飕的,倒也不痛,然而血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几乎让他腿软,恐惧感着实大过疼痛。他想要擦掉脸上的血,却又不敢,生怕黏在上面的碎瓷片会令他伤的更重。他勉强镇定道:“我……”
赵平桢打断了他的话:“秦小楼,我受够了!我容忍你是有限度的!你以为你是谁!”
秦小楼不说话了。
赵平桢猛地站起来,箭步走到他跟前,满眼都是冷意,拎着他的衣襟道:“我还有一个月就要离京,那时令你逍遥自在的时间还不够吗?你顺着我的意便活的痛痛快快的,为什么偏要令我不痛快?!”
秦小楼右半脸上全是血,只睁着左眼看他,轻声重复道:“活的痛痛快快?”
赵平桢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一下摔倒在地,手撑在碎瓷片上,登时痛呼出声。赵平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心满意的情绪都是嫌恶:“你想说什么呢?你弟弟是自己把自己折腾坏了,当初也是你选择抛下他而去,如今你倒和我闹起性子来。我只道你这些年来还算乖巧,便是养只狗也要容它闹点脾气,从平城一路忍你到现在!秦明栋!你莫要自视过高了!”
秦小楼将左眼也阖上,又不说话了。他头痛,掌心也痛,甚至还有点心痛。他想到秦程雪,想到自己已经偏离了原路的生活,心痛的更厉害了。
赵平桢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秦小楼则低着头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秦小楼的衣襟都被流不断的血打湿了,赵平桢才嗤笑道:“你不是伶俐的很么,怎么这会儿连句话也不会说?”
秦小楼道:“是我一时糊涂,谨记殿下教诲,不敢有丝毫辩解。”
赵平桢哼了一声,蹲下身抬起他的下颌,替他抹去右眼上的血。秦小楼睁开双眼,木然地看着他。
赵平桢道一把攥住他的家伙,残忍地谑嘲道:“我没想到你这东西还顶得上用场。还是我今日替你除了它,免得我的秦大人为了它不识时务。“
秦小楼无畏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手下留情。至少,容我为秦家留后……”
赵平桢微微诧异,把他下巴抬得更高:“留后?你?我没想到你竟会有这等心思。你要留后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天不念地不念,只念你那废物弟弟。”
秦小楼不语。
赵平桢蓦地站起来:“明日我就把曾红莲逐出府去,你若看上她的肚子,就用八抬大轿把她接回府去吧。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碰我的人!”
秦小楼急急道:“不可!殿下,我是一时糊涂……”他虽许了曾红莲秦夫人的头衔,但绝不是现在。若曾红莲入了他的府门,只怕日后再没有哪位官员敢垂涎这名美妇了。
赵平桢厌烦地打断道:“你糊涂?你可一点都不糊涂!怎么让我不痛快,你的算盘可是打的清清楚楚!”
秦小楼这可真是冤枉了。他的确不介意赵平桢知道他和曾红莲的交易,所以平日来瑞王府的时候也不避讳。但在赵平桢眼皮子下和曾红莲偷情,还真不是他的本意。那美妇自那日与他定下交易便开始不遗余力地勾引他,威逼利诱样样功夫都使上了,甚至要求先“验验货”,看看秦小楼是否诈她的。且秦小楼全料不到赵平桢竟会如此介怀,是当真一时糊涂了。
赵平桢道:“行了,秦明栋,你那点心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又何时误过你的事?我是气你,我不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离京,你偏偏不愿让我好过。我也不是什么善人,即是这样,你就回家等着去吧!”
秦小楼着实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样,脑袋上的骷髅还咕咕冒着血泡,胃里一阵阵恶心翻滚,让他难过的恨不得就这样昏过去。
赵平桢残忍地对他笑了笑:“我这些年,虽是捧着你,却也不会让你能有羽翼丰满脱离我的时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已让我忍无可忍,回去等着自食恶果吧!”
秦小楼惊惶地想求他,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没有求他的力气。赵平桢无情地丢下他走了,就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秦小楼也脱力地倒了下去。
他很痛,浑身都痛,不知道哪里又扎到了碎瓷,好像已被扎的千疮百孔了一般。然而他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就在那里默默地等着,等赵平桢让朱立明来为他疗伤。但是,朱立明没有来,赵平桢也没有回来。
秦小楼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漫天遍野都是腥红的血。就在他以为自己或许会死在这里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为他堵上了伤口。
曾红莲把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剥掉他发丝上沾的瓷片,心痛地问道:“你怎么不走?你留在这里,瑞王回来看见你又生气动手怎么办?”
秦小楼恍惚想道:九年赵平桢来这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从前顶多是泄欲时对他顾虑不周才弄伤了他,但那也是少数。仔细想想的话,赵平桢在大多时候甚至是十分温柔的。
他被曾红莲搀扶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伤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至少,他很早以前就可以自己离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留在那里,也许是以为赵平桢一定会派朱立明来看他,也许是怕一走之后赵平桢火气更旺……他失血太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曾红莲到底不敢在人前和他太亲密,草草替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就让他自己离开。秦小楼穿着满是血的衣服扒着墙柱一步一颤地往外走,不时停下来扶墙呕吐。路上没有一个下人来搀扶他,人们甚至对他视若无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小楼一脚踏出瑞王府的那一刻终于再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瑞王府的守门侍卫仿佛只当他是一只老鼠,粗鲁地将他提起来丢到大街上,又走回去值自己的班。幸好秦府的轿夫就在外面候着,眼看主子这么狼狈地被人丢出来,赶紧把他拾上轿抬回府去了。
十天后,秦小楼收到刑部和吏部的通牒,有人告他涉入一桩贪污案,被停职查办。
第五十九章
赵平桢临离京的前一晚秦小楼终于从刑部被放了出来。
他出了刑部的大门,东面是赵平桢的瑞王府,西面是秦程雪在的秦府。他穿着单衣在风中默默地伫立了一阵,最后还是往西去了。
他被刑部拘留的这几日里,秦程雪茶不思饭不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半点办法。他不知道谁是愿意帮着秦小楼的,谁是恨着秦小楼的,所以他便不知道该去求谁。他想到两个人应当会站在秦小楼这边的,一个是顾肖峻,一个是赵平桢。只是他不知道秦小楼会有此一劫全是赵平桢一力所致。他原本也不愿去求赵平桢,便带病上门恳求顾肖峻救他哥哥。
在这期间顾肖峻也没得片刻安生。当他知道秦小楼被刑部带走的时候,惊的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秦程雪来求他,他便去求赵平桢,赵平桢却连见都不见他一面,他又去求自己的舅舅王丞相,王丞相一向都觉得这个外甥脑子不大灵光,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秦小楼,还痴心不改了快十年,如今秦小楼终于落了难,他当然不肯伸手搭救。结果捱不住顾肖峻的苦求,他也算是出了点力,派人到刑部问了问,结果问出来的背后势力居然是赵平桢的人!
这下顾肖峻是彻底傻了眼了。他不知道秦小楼做了什么事居然要让赵平桢这么狠绝。但他实在不忍看秦小楼受牢狱之灾,腆着老脸天天往瑞王府跑,直把个赵平桢气得牙痒痒,因此还特意吩咐刑部那边饿秦小楼两天出气。
待秦小楼回到府里,秦程雪已病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急火攻心、多日未眠、凉气入体……
当他看到秦小楼走到他床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颤颤巍巍地向他伸出手。秦小楼一言不发地握住他的手,弯下身抱紧了他。
两人无言相拥良久,秦程雪语未出,泪先流:“哥哥……”
秦小楼不断抹去他脸上的眼泪,亲吻他的发际:“我在,我在。”
秦程雪哽咽道:“你不要再离开我……”
秦小楼发狠道:“我便是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自他回京之后秦程雪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不再对他纠缠,不过问他的事,不再在回廊下一日继一日地等着他回来,甚至他去赵平桢府也不闻不问,仿佛已不在意他的事。然而直到此刻,他终于再也忍不住。——这么多年来,他还是那个秦程雪,从来不曾变过。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等秦小楼将秦程雪安置睡了,自己干坐屋却毫无睡意,便披着风衣走到院子里。
他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从未走对过一步。若是当初他不曾去拦赵平桢的马车,若是当初他狠下心将秦程雪丢给赵平桢,若是当初他得了五十两银钱便带着秦程雪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