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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口的顾永映没有说话,只是用戒备的目光望著他,那张与其母极为相似的脸上带著明显的警惕。
顾常昭忽然意识到对方其实并不知道那件事,一时不假思索,嘲弄的言语便脱口而出:“你每天都坐在这里练琴,难道不知道这是我母亲的嫁妆?”他顿了顿,意识到什么,讥讽地笑道:“你是怕我弄坏你的钢琴?别傻了,这根本不是你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他与顾永映即便关系疏离,也确实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余年,起冲突也并非一次两次的事情,自然知道对方的软肋在什么地方。果不其然,顾永映立即涨红了脸,脸上急怒之余又有诧异愕然。
顾常昭感到索然无味,淡淡道:“你高兴把这台钢琴当成你的东西也无所谓,不过,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顾常昭这话意有所指,因为父亲与母亲至今都未曾真正离婚,顾永映的身分自然相当尴尬,继母可以不顾一切地待在父亲身边,他那
好名声的父亲却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承认顾永映非婚生子女的身分或者
在法律上收养对方,所以顾永映身分证上的父亲一栏始终是空白的。
在外界看来,顾常昭的父亲充其量是对这个继女相当疼爱,甚至不惜让对方改姓,知道他们是血亲的人其实少之又少,顾永映自己或许也不太清楚,但却隐约明白这件事并不适宜公开讨论。
顾永映闻言,脸上青红交错,羞愤之中又隐有惊怒,像是受到极大刺激,霎时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正要动手时,手腕便被他扣住了。
“我听说你去年参加过什么全国钢琴大赛?”顾常昭冷笑,“尽管动手,你用哪只手打了我,我就把你那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都折断,反正你喜欢打人,不能弹钢琴也无所谓吧?”
顾永映猛地抽回手,怒气冲冲又不敢置信,“你……疯子!”
虽然这么骂著,但顾永映终究不敢再动手,顾常昭明白对方是忌惮他说到做到,心中不由得感到可笑。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顾永映的顾忌远比他多,所以不敢与他起冲突,而顾常昭便不一样了,除了长年不醒的母亲,他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顾常昭冷漠地扬了扬嘴角,转身离开了琴房。
琴房内似乎传来了东西被重重摔到地上的声响,但顾常昭一次都没有回头。
翌日早上,顾常昭在所有人起床之前便离开家中,又去母亲的病房坐了几个小时,才离开疗养院,坐上火车。回到居住了将近三年的城市时,已经是夜晚时分,顾常昭走出火车站后,想起母亲的现况,忽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
从出车祸时到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顾常昭其实也不敢再存有多余的冀望,但从看护的口中得知,母亲的情况似乎只能用每况愈下形容,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恍惚地在红灯前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上,车辆与光影在眼前匆匆掠过,他却什么都无法思考。
“……你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嗓音在耳际响起时,顾常昭愣了一愣,慢慢回过头,沈士琛站在他身侧,手上拿著车钥匙,脸上带著惯常的笑容。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空气变得僵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著对方,僵硬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好路过,就看到你在这里站著,绿灯了也不走。”沈士琛凝视著他,似乎有点不解。
顾常昭抬眼望去,灯号果真不知何时变成绿灯,正在倒数时间,片刻后又恢复为红灯,身旁的行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没什么。”如果是平常的话,顾常昭大概会想也不想就摆出尖锐的态度,不过现在的他实在是太疲倦了,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沈士琛似乎察觉了他的寡言,微微一怔,才又开口道:“你吃过晚餐了吗?”
“还没。”顾常昭惜字如金。
“那就一起吃吧。”沈士琛语气轻松地道。
“不用……”顾常昭才想拒绝,就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男人强行拖著他往前走去,趁著绿灯越过了马路,往夜晚中仍一片明亮的街道上走去,他呆了呆,才如梦初醒似地叫道:“喂,你做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炸鸡薯条可乐?”沈士琛自顾自问道。
“不喜欢。”他下意识道。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应该都喜欢吗?”
“……”顾常昭没有说话,瞪了对方一眼。
沈士琛朝他笑了笑,大概正思索著什么,微一停顿便转了个方向,拉著他往另一侧的小巷里走去。顾常昭这时才发现对方还牵著自己的手,不禁低声道:“快点松手!”他试图抽回手,却几次都没有成功。
“不要。”沈士琛答得干脆,“要是松手,你会立刻转身离开,对吧。”
因为被对方说中了,顾常昭默默别开目光,感觉到手上传来对方的热度时,一股说不出的尴尬与窘迫又重新涌了上来。刚才还在走神,所以一时没有察觉,现在回过神来,那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士琛的感觉又开始令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许沈士琛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也不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但顾常昭一时还做不到,原本以为在下次家教课程前尚有一点缓冲时间,没想到会在街上偶遇沈士琛。
他的一只手被人拉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只能被动地从后方望著男人的身影,沈士琛的穿著相当轻便,白色图腾T-shirt外头穿著黑灰二色的撞色针织外套,下半身则是牛仔裤,顾常昭第一次看到对方作这种打扮,倒是有点吃惊。
“怎么一直看我?”沈士琛头也不回地道。
骤然被说中事实,顾常昭有点不自在,但也没有否认,微微垂下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好一段路,沈士琛才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交握的手,转而揽著他的肩膀,笑著说:“到了。”
顾常昭抬头打量眼前的小店,从招牌与装潢看来大概是家日式食堂,但感觉上不像是沈士琛会去的地方,才这么想著,沈士琛便推开了店门,领著他进去,熟门熟路地在角落寻到一处位置坐下,同时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
木质的桌椅与微微晕黄的灯光感觉很温暖,店内客人倒是不多,也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早的关系;眼看沈士琛朝他招手,顾常昭犹豫地走过去,在对方面前坐下。
“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沈士琛笑著道。
顾常昭看了菜单一眼,服务生送来两杯热茶,他其实没什么食欲,但都进来了也不好意思立刻起身离开,便随意点了一份定食,沈士琛则在定食之外,还另外点了些可乐饼或天妇罗之类的食物。
等服务生离开后,顾常昭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常来这里?”
沈士琛被他一问,登时露出了怀念的神情,“以前高中在这附近读书,那时经常来这里吃晚餐。虽然店面比较小,但食物味道很不错,价格也不贵。”
顾常昭“噢”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士琛探究地望著他,“你很紧张?”
“没有。”他立刻否认。
“好吧,其实紧张的人是我。”
“……”顾常昭难掩愕然地瞪著对方。
“很奇怪吗?”沈士琛抓了抓头发,仿佛有点难为情,“我也是第一次跟男人做那种事,要是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会不会觉得平衡一点?”
“少装青涩了,别以为摆出那种忸怩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去,我才不会上当。”不知不觉间,毫不留情的言语像过去一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沈士琛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起来,顾常昭分不清对方究竟是真的那么觉得或者只是故意逗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大概没有恶意。
过了片刻,食物一一送上,顾常昭点的是牛井定食,除了主餐之外,还有渍物、味噌汤与沙拉。他随手打开碗盖,取了汤匙喝热汤,喝了几口后,身体从内到外都暖了起来,顾常昭才察觉这碗味噌汤其实滋味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