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沉吟片刻,方才有些犹豫地说:“这个结界是以道门五行阵法相生相克的原理为基础制作的。也许那个幕后黑手也是道门中人?”
槐大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那片已成人间地狱的雪地:“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或许凡人只是诱饵。躲在他们后面的僵尸必定想要在大门一开,结界出现缝隙的时候,趁机进攻。到时候,我们就将极为被动。听说犬戎攻城时就常用这样阴损的方法。”四郎口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拿不准。
“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开门,这又是何必?”山猪精被捆得一动也不能动,他兀自昂着头注视着窗外,有些想不通的自言自语。
除了胡恪和四郎,妖怪们的确对此一点不适感都没有。可胡恪和四郎虽然心肠软,却也不是那种做事不管不顾的愣头青,并没有因为刘小哥的一番话就命令妖怪出去救人。
似乎知道有味斋不会开门,幕后黑手也不再指挥僵尸攻击结界。飞僵和跳尸就像是特意来给妖怪们表演如何优雅的吃人一样,当最后一个活人倒下,僵尸们在漫天雪花下进餐完毕之后,就迅速地撤回了山林中。叫有味斋里已经做好准备要恶战一场的妖怪们满头雾水。
这一回,幕后黑手似乎做了徒劳的事情,尸群除了杀死那些已经死过一次的凡人之外,什么目的也没达到。事实真的如此吗?
众妖全副注意力都被远去的尸群吸引走了,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些徘徊在有味斋结界外,正在费力挤入的阴影似乎找到了某种窍门。它们加快了渗透结界的速度,很快就化作一道黑烟,缠在了四郎身上。
☆、148·雪花肉12
那一缕黑烟如一抹最淡的炊烟,如即将消散的薄雾,无形无质,悄然而来,化入四郎的五脏六腑中。
外面的僵尸其实没跑开多远,就被及时归来的二哥带着众妖绞杀掉了。刚才杀人如麻的尸群在饕餮面前也变成了待宰的羊羔。杀人者人恒杀之。
可是四郎心里却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他忽然有些发怔,忍不住转头看向窗外——归来的大妖们连有味斋门口的那片雪地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四郎眼前却依旧浮动着方才那片血红的,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他的耳边也不停盘旋着一个声音:是你杀了这些人,是你见死不救杀了这些人,你是杀人凶手……凶手……凶手……
四郎有些莫名其妙的再次摇了摇头,有点不对劲,怎么幻听和幻视都越来越严重了?
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扑向了四郎。有味斋里的侍卫正要拔刀,立马又收回了手。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恭敬的行礼道:“饕餮大人。”
陶二没有功夫理睬他们。他一把捞起倒下去时“噗”的一声变成一个白球的胖狐狸,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能用狰狞来形容了。定定的看着手里的白绒球,二哥忽然一掌对着小狐狸的天灵盖打了下去。
“小主人!”槐大焦急的叫了一声。
陶二看都没看他,只在掌心中凝出一个巨大的光罩,罩子里网住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淡淡墨色。可是那墨色闪了一闪,就从陶二的掌中消失掉了。
“域外天魔。”有那么一瞬间,陶二的脸完全变成了兽面。虽然明知道怀中的圆球已经晕了过去,可他生怕吓到被自己养得胆小娇气的胖狐狸,等他转过头时,已经迅速地将面目完全恢复了正常。
把蜷缩在自己掌心的小狐狸小心翼翼揣进最靠近咽喉逆鳞下方的胸口处,二哥转头看了有味斋里的众妖一眼,漠然道:“把苍然和白然放了。山猪精和槐二一起捆了扔出去,把姓柳的用销魂蚀魄索吊在有味斋门口。”
“小主人没事吧?”槐大十分担心,便试探着问道,“小主人刚才是感应到您回来了,才告诉刘小哥阵眼,想要趁您在的时候引出那个幕后黑手,老奴一时也就没有阻止他。谁知道……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大人,这一回的敌人究竟是谁?居然厉害到能够从大人您的手中轻易逃脱?”
陶二没有理睬他的问话,兀自用手轻柔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微微起伏的小小毛团,反问道:“我把你弟弟撵了出去,你不怨我?”
槐大苦笑了一下:“弟弟他有自己的想法。大家各为其主吧。只是我知道他也好,山猪精也好,都绝对不会对小主人下手的。”
陶二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一次是我疏忽大意了。原本以为不过一群跳梁小丑,兴不起什么风浪。谁知道却被天道钻了空子。”说着,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全然不顾有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苍然被松了绑,他走到陶二身边,似乎想开口要求看一眼被藏起来的胖狐狸,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白然却没什么顾忌,大大咧咧地说:“原来大人您和我的新主人是商量好了的,我还奇怪怎么主人跟缺根筋似的什么都往外说。对了,主人怎么会晕……”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苍然扯了一把袖子。
陶二抬头看了一眼,见自己的心腹基本都在场,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一回有味斋面对的是一个局中局,域外天魔忽然出现,的确叫我措手不及。”
苍然脸色微变:“这么说,小主人晕倒就是因为鼎鼎大名的域外天魔了?”
“域外天魔,域外天魔……啊,这不就是修道者最害怕的心魔吗?”白然捂着自己伤口,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小水站在一边啃指甲,因为熟悉的周丞相不在,四郎爹爹又忽然晕了过去,落入那个黑脸长角大怪物手里。小水有点害怕,可他很担心四郎爹爹,就使劲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害怕问道:“心魔是什么?爹爹忽然晕过去就是因为它们吗?”
看到小水这幅好奇宝宝的模样,陶二就想起了四郎。虽然知道四郎现在不可能听到,可陶二还是像往常那样耐心的解释道:“心魔其实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魔,因为它并没有自我意识,严格说来也不算是活物。而是在天地间自然生成,跳出六道轮回,居于三界之外的一种……”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二哥沉吟片刻,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规则。”
万物有阴就有阳,此界初成之时,六气混杂,阴阳相生相感,衍生出一大批先天神祇,同时也产生了这种潜伏于神祇内心深处的心魔。
后来盘古开天辟地,洪荒大地上地火上涌,天上下起了有毒的雨水,高山降为平谷,平原陷为海洋,深谷隆起成为新的山脉。大地上一片蛮荒,危机四伏。
这是神祇们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蛮荒史上绝无仅有的造神纪。然而,天地间的灵气是有限数的,即使是神祇,为了这些灵气也会互相争夺不休。在如斯巨变中,许多新衍生出来的先天神祇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相继陨落,因为这些神祇惨死之时的怨念过强,他们心中的魔吸收了他们的精气和怨念,日益增强,终于形成了一股被唤作域外天魔的势力。这种天魔虽然力量很强,却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自我形态。
仔细论起来的话,其实天道和域外天魔极为类似,都是无形无质的东西,是由这个世界本身的意识生发而出的两种维护自身发展之物。因为心魔可以无限制的放大人类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所以人类将其命名为魔。所谓魔由心生,域外天魔虽然远在域外,其实也近在每一个生灵的心间。
心魔,时刻潜伏在你的内心深处,暗暗地转移着你的性情,可能在不经意之间,你还是你,可是你也永远都不再是你了。对于这种东西,除了同为法则的天道,否则,任凭你是怎样呼风唤雨的大能,也难以觉察出来,更别提捕捉和消灭了。力量不可以消灭法则,因为这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维度的东西。
虽然妖魔鬼怪修炼时遭遇的雷劫历来强于人族修士,但是对于想要飞升的修士而言,尤其是对于人族修士而言,心魔是比雷劫更加可怕的劫数。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陷入幻境中的四郎也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心魔。
“不是我!”识海深处,一只半人半狐的缩小版四郎被步步紧逼,张牙舞爪的一团黑雾逼到了角落里。半妖抱着自己的尾巴,眼泪汪汪地反驳道。
“真是虚伪啊。你明明只要打开门,就不会死人了。可是你还是见死不救,不是杀人凶手是什么?”黑雾里的声音寸步不让。
见死不救等于杀人凶手?四郎有点想不通心魔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一结论的。忽陷险境,其实四郎还是有点害怕的,也不敢大胆嘲笑这有些脑残嫌疑的心魔。
于是四郎就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尾巴,很耐心地给神逻辑的心魔解释:“放这些凡人进来,有味斋里的妖怪就会受伤的。”
那个声音继续说:“你不是修过道术吗?可以自己出去救人啊?你不去,就是怕死,就是虚伪!”
四郎想了想,摊着手说道:“可是我打不过这么多僵尸啊。如果我冲出去,屋子里的妖怪都会去救我。这样他们也会死的。而且我不想死。我死了,饕餮他会很伤心的。”
那个声音顿了一顿,似乎被四郎的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惊呆了,一时也没了动静。
当然,心魔可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接下来,四郎便看到自己面前闪过一幕幕场景,有产妇被活生生剖开了肚子,也有天真可爱的小儿被活生生撕成两半,还有活人被掏心挖肺被生吃等等。各种各样极尽血腥恐怖的死法非常逼真,就好像是发生在四郎身边。而每一个场景中,四郎都扮演着一个有能力救援却又各种顾忌考量的旁观者,这些人总会因为他一时的犹豫而惨死。
可如果哪一回四郎出手相助,心魔也不会就此罢手,四郎眼前又会换成无数的妖族被他的一时心软拖累而身死族灭的情景。
这样的场景翻来覆去的出现,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是两难的选择,每一次都明知道结果如何却又不得不去做。其实四郎心里也明白:自己遇见的是域外天魔,它不过想要趁机扰乱自己而已。四郎厌恶了这样低劣的把戏,于是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再也不愿意醒过来那样,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