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板车的声音咕噜咕噜远去,那群尸体又走回了原位躺好,有些没有头,晕头转向的走了几步,啪一声撞到了墙壁上,霎时污血四溅。
四郎心惊胆战的爬出来,拼命向外跑去。一直跑出去好远才镇定下来。这回连小黄雀都没有嘲笑他了。因为刚才真是千钧一发。若是被那个穿红绣鞋的变态发现了,他们两个绝对无法轻易脱身。
等到了祝家,道长被花娘子缠得十分不耐烦,看到四郎急忙走出来。
四郎把路上的事情说给他听。
道长沉默片刻,才说:“大概是遇见了奈何桥的守桥人了。不必担心,那只怪物虽然喜欢食用人头,却不会去主动伤害凡人。倒是那个弟弟更加邪性。怪物虽然吃人头,但是最喜欢吃的还是熟鸡,你这次也算是误打误撞了吧。”
完了就不再多说什么,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坐回去继续念经,并且让四郎在一边帮忙敲铜磬。
四郎倒也不娇气,他说这些就是心中疑惑而已,并没有撒娇想要得到安慰的意思。这时候疑惑解决了,他也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按照道长的吩咐,隔一会儿敲一下面前的铜磬。
这敲铜磬也是有讲究的,铜磬响一下,黄泉路上就会光亮一闪,灵魂可以借着这照明前行,所以不可以连连敲,不然死者的亡魂便会匆匆踉跄。四郎考虑到两老的年岁都大了,敲得比平常还要慢一些。
敲了一阵铜磬,太阳便走到了中天。屋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吊唁的人,祝老汉的几个女儿都回来了,媳妇畏惧人言,带着娘家人和小儿子也都回来了。屋里称得上人声鼎沸,热闹的有些不堪。
小黄雀呆的不乐意了,扑打着翅膀嚷嚷:“半妖半妖,我们回去吧。这里又脏又臭的,还有许多凡人。我们回有味斋吧。殿下对你多好,你为什么总跟着这个穷道士?”
四郎匆忙伸手去捂它的鸟嘴。
道士在旁边听到了,冷冷的说:“你回去吧。今晚也不用来送饭了。”
花娘子妖妖俏俏的走过来,柔声说:“是啊,四郎回去吧。晚饭我来做就好。”这位已经自动带入师母的角色了。
四郎以为道长在生气,有些讪讪的。想走不敢走的样子。
道长并不多言,闭上眼睛从怀里摸出一个符篆递了过来:“回去吧。晚上的招魂仪式我来就好。你回去的路上自己小心点。这么大人了,总要长点心。遇到怪物要有拼命的觉悟,实在打不过,才能扔出这道符篆。”
四郎接过符篆一看,是一个很古旧的符篆,似乎被苏道长揣着怀里很多年,并且经常用手爱惜的抚摸。符篆都有些毛边了,上头的朱砂却清晰如昨。
这符篆上的纹路十分复杂,四郎还没有接触过。不过,他毕竟也算是道士入了门,此时一看这个符篆就知道不是凡品——一摸到这个符篆,刚才残余的那点惊慌就烟消云散了。他好像是找到了依托一样,头脑为之一清,心里沉稳又安宁。
四郎不是不知好的人,道长虽然说话不好听,四郎也知道这符篆想必是极为贵重的,便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偶尔有几个开着门,店主也都换了人。整个河市都是灰黄而寂静的,似乎在默默等到晚间的复活。
然而,有味斋却是这片死域里的异类——无论白天黑夜,这里总是生机勃勃,悠闲自在的。
四郎一脚踏进有味斋的大门,一路上提起来的心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后院两棵高大的槐树开满了串串白花,一阵熏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花香,味道清雅至极。
树下摆着一章石桌,桌子上放着一盘嫩玉米。是最近正在热情追求槐二的山猪精送来的。
山猪精就是昨晚故意在有味斋门口唱莲花落的乞丐。它和槐二自小就认识,还不会化形的时候,就最爱在槐二的原身上蹭背,槐二那时候也还没有修成人身,只能用枝条疯狂的抽打它。
这山猪精也是个不要脸的,怎么打都打不跑。就认准了槐二,哭着喊着要在这棵老槐树上吊死。后头槐大槐二兄弟被二哥收服了,送来给四郎做伙计。槐二才总算摆脱了这个家伙。
谁知道如今江城里三界重合,山猪精居然也跟着其他妖怪一起找来了有味斋,重新缠上了槐二。如今槐二天天晚上都要出去撵他几次,山猪精皮糙肉厚,每次都被槐二揍得满地找牙,过一阵子又换个身份出现在有味斋门口,做贼似的偷偷打望在店里忙忙碌碌的槐二。还时不时往有味斋里扔些他自己从各处找到的新鲜吃食。
五月间,正是滇玉米初结子的时节,俗称五月先儿,于江城还真是个稀罕物事。
也不知道山猪精打哪里弄来了一袋,各个都一般长短,嫩玉米上的籽粒好似一颗颗白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吃起来又甜又糯。别看人家山猪精貌憨人傻,为了讨好心上人,也的确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槐大这个做哥哥的似乎并不如当事人槐二一样厌恶这只山猪精。他把这些难得一见的滇玉米加水煮好,摆放在石桌上,有味斋里的妖怪便围成一圈,边吃滇玉米边笑话槐二:说他是老槐树开花,必定芯内思春。
可别说,虽然今年大旱,有味斋后院里,左边那棵大槐树的确开花开的反常的热闹。
小黄雀跟着四郎一回来,就扑腾这翅膀飞上了大槐树。他在那里做了一个窝。
两棵槐树都已经很粗壮了,撑开的树冠像两把大伞,将有味斋后院笼罩在树荫下。若是抬头一看,白热的光线把槐树叶子映照出一片通透的绿意,那种绿色弥漫开来,把人的心也染绿了。树荫间蝉鸣声声,偶尔还能看到一个嫩黄的身影,正是被流放到人间的天界黄衣使,他是死鸭子嘴硬,总说自己是被派来就近监视江城众鬼怪。
四郎听殿下所言,这货是在王母跟前失了宠,然后就被玉帝借故贬下凡间来的。至于为什么在王母跟前失了宠,又为什么会被玉帝贬斥,四郎就不是很明白了。不过,据说前段时间,天界那两位因为长琉的死,嫦娥的失踪,闹得是水火不容。四郎便估计也和那些站在云端的神仙争斗有关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而人这种生物,听说就是女娲照着神仙和妖族为蓝本捏出来的。
如今江城里妖怪多了起来,殿下是万妖之主,自然有管理约束他们的义务,所以一直很忙。和四郎几乎前后脚回来有味斋。所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四郎出去一趟然后遇险的事情。
四郎刚才本来想要上前说一说路上遇到怪物的事情,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可是,四郎还没来得及开口,青溪就说:“江城里的妖怪名册我都制作好了。可是,最近青崖山传来消息,许多本来已经隐居的妖怪也纷纷现世。如今各地战火频发,地狱自顾不暇,天界内乱。各族族长心里都没底,想要来江城见见您。”
殿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大踏步走在槐树下,处理那些积压成堆的竹简去了。
四郎便不好意思开口了。本来他又没什么事,而且道长也给他说明了怪物的由来,实在没必要再因为自己心里那点小小的疑惑,就去打扰日理万机的殿下了。
于是四郎乖乖的绕道石桌的另一边,坐下来。一边抓着嫩玉米啃,一边看着苏夔借给他的一部古书。古书十分艰涩,明明下卷就有图解,可是道长却不给看,只说让四郎先打好理论基础。
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一会儿,四郎就觉得头晕眼花起来。好在他也不强求,觉得看不下去了,就顺其自然的合上书,站起身来运动运动腿脚,再顺着两棵大槐树走上一圈。
道家的某位仙君曾经假托凡人这样说过,沼泽野鸡,饮食随心,自由自在,顺其本性。这虽然说得是人类饮食上的道理,但是天下的至理都是殊途同归的,四郎习练的是道家的心法,更是要无意之间切合真意,才能习有所得。
殿下看着四郎活蹦乱跳的背影,笑了笑继续批阅竹简。心里还有些得意自己的小狐狸行事果然深和大道无为之意。
站在殿下身旁的青溪却皱起了眉头。这青溪眼里,四郎虽然有点天赋,其实还是个废材,而且是个极幸运的废材。他想要修道,就有最适合他这个阶段的名师过来指导,练功出了岔子,就高手看护指导,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秘法和仙草,与他都是唾手可得。可是,四郎居然对自己的幸运一无所知,不拼命修炼不说,反而这样懒惰散漫,实在可恨。
青溪是非常崇拜强者的恶兽,在她心里,一切弱者都是该被践踏蹂/躏的。无疑,四郎就是这样的废物。
她也见过不少血统高贵的妖仙后人或者玄门正中的得意弟子,这种人前期往往被保护的滴水不漏,依靠抱大腿就能得到丰富的资源,称得上是事事顺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无一不被三界间残酷的斗争所淘汰,而这种没有能力的废物,还总会反过来给他们依靠的强大势力带去各种各样的麻烦。
想到这里,看着在不远处跑来跑去捡拾槐花的半妖,青溪脸上露出一个憎恶的表情。
凶兽檮杌先前对饕餮老大宠爱一个半妖的事情并不阻止,是因为她认为那不过是龙子殿下心血来潮养了只宠物而且。再说,这只宠物的确可爱乖巧,所以她也不介意帮着照看一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殿下对半妖的宠爱却有增无减,两个人的情谊日笃,青溪心里的担忧便与日俱增。直到殿下像个傻子一样,居然费尽心机去凤族遗址取来梧桐子,耗费自己的精力不说,还大大得罪了本来就有些离心的羽禽族,而这一切,居然就为了给四郎一个小小的惊喜。
这实在是昏君的作为。
于是青溪看待四郎,也就从原本无伤大雅的宠物转变为影响主公英明的祸国妖姬了。
因此,青溪如今开始敌视四郎,倒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