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盘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宋正明在一旁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片,四郎连忙说:“宋老板快住手。您是客人,这些事情我来就是。”
宋正明苦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让他做,我们白家最恨喜好赌博和奢侈浪费之人,白家的钱,都是我和父亲几代人辛辛苦苦赚来的。他马上就能白得偌大家业,想必心里早就高兴的发狂了。”白氏转过头冷笑着说。
宋正明低垂的脸上掠过一阵阴影。手里的水晶碎片因为用力过猛而嵌进了肉里。
四郎觉得无比尴尬,不明白这位白夫人怎么一点都不给自己丈夫留情面。
“夫人,我表哥是一位神医,听说了您的事情后,想要过来看看,您看……”
“不行!”四郎话还没说完,宋正明和白氏就齐声拒绝道。
☆、68·金钱肉5
四郎提出要自己表哥替白氏治病,谁知却遭到了白氏和宋正明二人的拒绝。
那个一直站在白氏背后的丫鬟走出来呵斥他:“真当我们白家急病乱投医吗?我家夫人何等尊贵的人,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江湖郎中打着神医的名号就能近身的,替我家夫人治病的不是江城的名医就是汴京逃难而来的御医。”
“金环不得无礼。”白氏喝止了自家出言不逊的丫鬟,对着四郎时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胡老板有心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看了不少大夫,老成持重的都出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治不好病也医不死人,请来的一些打着名医旗号的江湖郎中则尽出些恶心人的治病偏方。今日我特意出来游春,实在不想再为病情伤神了……”
她话还没说完,宋正明收拾好了地板上的污迹,走到窗边帮她把杯盘摆好,劝道:“月牙你就放宽心,冯御医不是说了吗?这病只要你别再像以前那样操心劳累,用他的法子将养,虽然不会马上好,但是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说着,他体贴得帮白氏盛了一碗蛋炒饭,又把金钱肉摆在她面前,四郎做的那三道药膳反而被顺势挪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客人说的这么明确,四郎自然不能硬拉着胡恪闯进来。不过,四郎并不相信白氏是真心不想要看医生,只怕是已经对自己病情绝望了,再有就是对四郎一个普通厨子口里的神医不太信任的缘故,才会断然拒绝。
这么一想,四郎继续劝说:“夫人有所不知,我表哥并不是普通的大夫,他曾经治好了汴京大疫,医术通神,但凡有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往往能够妙手回春。说一句活死人肉白骨也并不为过。”为了查明真相,四郎不得不厚着脸皮使劲夸赞自家狐狸表哥。
听闻此言,白氏的神情果然略有松动,宋正明不知为何十分不悦:“胡老板,如果我没记错,有味斋是食肆不是医馆吧?”然后,他转头对白氏说:“江湖郎中给的不过是人血馒头之类的偏方,恐怕你听了更不高兴,倒坏了今日游春的好兴致。”
话说到这里,四郎也不再强劝,低头退了下去,只是关门的一刹那,他看到白氏和那日宋正明一样,端起碗来津津有味的吃着蛋炒饭,对他做出来的其他精致膳食一动不动。她头上的发簪在春日的阳光下微微晃动,映花了四郎的眼睛。
四郎走到旁边的雅间里,殿下、胡恪和道长几人都在里面等着他。他朝着众人摇摇头,把刚才的情景一说,重点描述了白氏和宋正明类似的饮食习惯。
胡恪听完沉吟半晌,说道:“世间流传的金蚕蛊都是半成品。这种金蚕虽然能够给主人招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但因为金蚕拥有惊人的繁殖力,很快就能爬满宿主全身上下,致使衾绸饮食之间无所不在,金蚕反噬的最初表现就是主人会觉得自己身体的皮肤很痒,似乎有虫子在上头蠕动。因为并不严重,这个阶段宿主往往会忽略过去。接着,金蚕蛊会入人腹中残啮肠胃,危害人命。这时候,凡人的解决之道唯有嫁金蚕。”
“嫁金蚕?”四郎忽然想到了白氏头上那枚做工精细的蚕型发簪。他赶忙细细描述给房间里的其他人听。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像是嫁金蚕。要是能亲自看看白氏,我就有更大的把握作出判断了。”胡恪说道。
殿下听他这么说,便用手一拂,众人面前立马出现了隔壁白氏和宋正明吃饭的场景。
几人都注意到那个丫鬟站在白氏后头,的确在帮她抓挠脊背和脖颈,大约是屋里没有了外人,白氏时不时的也会自己抓挠手臂,似乎全身都很痒的样子。
因为身体不爽利,她又在对着宋正明发火了。宋正明却十分好脾气,一直任凭自己生病的妻子喋喋不休的数落自己,一副模范丈夫的模样。
胡恪这回仔细看了看白氏发间的簪子,很确定得说:“我曾经见过蚕族的神蚕,白氏的确被人嫁了金蚕。金蚕蛊一旦招来,对于不会御蛊之术的凡人而言,要控制它是很困难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金蚕用金银等裹住,弃置在路边或者送给自己的亲人朋友,对方一旦接受了财物,金蚕蛊就会脱离宿主,当然,好运道也会脱离宿主。这个宋正明想来是有高人指点啊。他把金蚕嫁给自己妻子,这样,妻子给白家招来财运,死了后不都还是他的?”
这么一来,四郎已经完全明白了:宋正明不知道得到谁的指点,在吴娘子炼制金蚕的惊蛩之夜,用艾发才的血液为引,招来了一只金蚕,并且用某种秘术逃过了道士和蚕族的眼睛。
因为这只金蚕是半成品,虽然给宋正明招来了赌运,但是反噬也来的特别快。前段时间殿下应该是发现宋正明已经遭到了反噬,估计他背后的那个幕后黑手应该会有所动作,所以才让胡恪和道士盯紧宋正明。
而宋正明再次受到了高人指点,把金蚕以发簪的形式嫁给了自己妻子。既保住了自己性命,还能得到白家的万贯家财。他本人又能落下一个好的名声,毕竟,世人只看到他对朋友的忠义,对妻子的体贴忍让不离不弃,到时候他不论是把艾发才的遗孀娶过来,还是另娶新妇,都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到这里,四郎忽然有些疑惑的问:“这样看来,全是对宋正明有好处的事情啊。那个幕后黑手看来很懂用蛊之道,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胡恪也皱着眉头说:“的确有些想不通啊。”
殿下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抬起头对着胡恪说:“你用车前草叶子做的药丸还在吗?”
胡恪摸出来一个小药瓶:“听到此事与金蚕蛊有关,我就摘了许多车前草,这种草做成的药丸子正是金蚕蛊唯一的克星。”一副我果然学富五车,快来膜拜我的得意样。
道士在一旁泼冷水:“是不是克星,用过才知道。”
胡恪原本是风度涵养很好的贵公子,可就是禁不起道士挑衅,一点就炸,此时听了道士的冷言冷语,便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述车前草的妙用,其中还夹杂着大量对自己医术的夸赞之词。
殿下并不理会他们两个,接过来那个小瓷瓶转交给四郎:“待会白氏应该还要再叫一碗蛋炒饭,你倒出来一粒药丸混在食物中。她吃了后会把蛊虫逼出来,这就算嫁蛊失败了。之后金蚕蛊会加倍反噬到宋正明身上,到时候他一定会向幕后黑手求救,请道长跟在宋正明身边,胡恪去联系城外的蚕族,这个幕后黑手对金蚕蛊了解不少,必定与巫族牵扯颇深。估计城外的两位蚕族也是为此而来。”
关键时刻,果然还是殿下靠谱。
他刚吩咐完,就看到宋正明出了雅间,向店里跑堂的槐二点了一碗炒饭。四郎把车前草做的药丸下了进去,白氏和宋正明吃完饭就上马车走了。
本来以为殿下出马一个顶两,这件事很快便能解决。谁知到了第三日,四郎正在用韭菜、虾和肉馅包蛋饺,就看到苏道士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四郎给他盛了一盘子新做好的韭菜鲜虾蛋饺,又奉上一杯豆蔻茶。
苏夔喝了一碗茶,方才说起他这几日的盯梢收获:宋正明除了瞒着白氏去艾家或者去赌坊,其余时候都在白家米店里帮忙,并没有丝毫被蛊虫反噬的迹象。
说到这里,他有些怀疑的问胡恪:“你的药真的已经逼出白氏体内的蛊虫了吗?”
被苏道士怀疑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医术,胡恪十分来气,可是宋正明的表现的确不像是被蛊虫反噬了:“我的药肯定有效,一定是四郎这个傻蛋不会下药,那一日药量没放够。要不,我再去白家一趟吧?”
苏夔慢慢吞吞的把口中的蛋饺咽了下去,看胡恪臭美的把衣冠整理好,袍脚压平,提着自己的医药箱子走到了门外,才开口说道:“不必了,宋正明已经死了。”
“死了?”四郎有些吃惊。
“嗯,他去赌场的时候,里头有人打架,他是被误伤的,中了两刀。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加上宋正明是被凡人所伤,我不能出手干涉他的命途,况且在赌坊里也不好使用法术。所以等我挤过去的时候,宋正明只说了两句话就咽了气。那两个人也被送去了官府。”虽然对宋正明没有什么好感,苏夔也觉得他死的太巧了——就在他们追查幕后黑手时,意外但是又合情合理的死在了赌坊中。这种看似正常的死亡方式,反而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蹊跷。
“不过,我挤过去的时候,宋正明看到我,说了两句话。”道士补充道。
“是什么?”胡恪忘记了两人的龃龉,凑过来问道。殿下和四郎也望过来,想要知道宋正明最后究竟说了什么,有没有透露关于那个幕后黑手的信息。
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道士微微摇了摇头:“跟那个幕后黑手没关系。他说的是‘不是意外,是白……’然后就死了。”
“是白……白什么?”四郎有些疑惑:“难道他想说是白氏找了人做戏把他杀了?可是白氏为什么要杀他呢?杀了他,白氏就成了寡妇,家里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说四郎一头雾水,就是胡恪也有些奇怪,只有苏夔和殿下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在这时,槐二忽然进来禀报,白家来了仆人,说他们家主人很喜欢上次四郎做的菜色,麻烦再做一桌一模一样的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