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杜茯苓放下自己的背包,转过头看了眼表情冷漠的男人,先是被这男人和柏子仁有几分相似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道,
“是……你也是?”
“恩。”
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个长相和穿着都很社会精英的年轻男人看了眼在前头开着车的叶十九,忽然嘴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脑子比较笨,你不要被他吓到,他没什么恶意的。”
“哦……我知道,你和叶司机认识?可是一个活人和一个……”
杜茯苓觉得有些费解了,这个男人明明是个活人,怎么会和已经死了的叶十九认识呢?而且结合叶十九刚刚送他们来的时候说的话,他应该是特意去接这个男人的……人和鬼之间的交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想到这儿,杜茯苓沉默了起来,他无法避免地想到了柏子仁,虽然他可以确认柏子仁是个活人,可是从今天的这些事看来,柏子仁应该是瞒着他不少事的……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都把柏子仁当做是自己的朋友……
“是,我和他是朋友。”
男人说着抿了抿唇,看了眼一脸不解的杜茯苓,他想了想,好半响才神色有些遗憾地缓缓道,
“尽管,我多么想我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成为他的朋友……”
*
薛晋安今年二十七岁,一年前他从国外学成归来,接管了他叔叔的公司,成为了本城年轻而富有的企业管理者一名。
出色的外貌,完美的学历,还有稳重务实的做事态度,让公司上下的员工都对这位小薛总十分的尊重和好奇,而随着薛晋安在公司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也逐渐发现,这位小薛总什么都好,就是对人缺点温度,而偏偏,他还不是故意的。
“晋安啊,什么时候给叔叔找个侄媳妇回来啊?你爸爸妈妈死的早,我又没个后代……我们薛家一切都指望你了啊……”
电话里传来叔叔带着急切意味的声音,薛晋安望着还在因为堵车而不断摁喇叭的司机,心头一瞬间有些无奈和烦躁。
“二叔,我早就说过了,如果结婚的目的是因为后代,那根本毫无意义。”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你倒是和我形容形容呢?我也好给你找找合适的啊……”
“……”
被亲叔叔的话问的一下子愣住,薛晋安面无表情地想了想,好半响,才像是有些懊恼地说了一句道,
“我如果自己知道的话,我早就自己去找了,也根本不用你来催着我了……”
说着,干脆地挂掉电话,薛晋安把手机扔给司机,将公文包拎了起来,打开车门迈走了出去。
“诶,薛总!”
司机慌慌张张地从车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薛晋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解释道,
“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我自己去搭公交吧,谈判方那边也等不起。”
接着,在海外留学多年,回来之后也从没有坐过公交车的薛晋安就这么从容地走了,而这一走,他就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个人有着一个听上去就像是瞎起的名字,他叫叶十九。
“诶,车到了,车到了。”
那天的站台上站满了人,研究了半天路线的薛晋安看了眼停在自己面前的公交车,接着便半懂不懂地跟随着人流上了车。因为在他周围的都是些老人孩子,所以他刻意走在了最后,一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他才礼貌地跟了上去,而当他看到那个贴着请投一元的投币箱时,却让这个向来从容的年轻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一块钱……
摸着自己口袋里的皮夹,薛晋安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身上只有一些现钞和信用卡,偏偏就是拿不出这一块钱来。而最尴尬的是,他把手机丢给了司机老王,此刻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过来帮自己的人。
“怎么了?忘带钱啦?”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忽然开了口,年轻悦耳的声音让薛晋安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了眼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年轻人,可是当对上那张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脸时,却让薛晋安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语言。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该怎么像他的叔叔形容……自己喜欢的那种人了,那个人应该拥有一双健康而明亮的眸子,他可以不美丽不英俊,但是却一定要爱笑,他的眼角有着浅浅的笑纹,望向你的眼神纯粹而干净,而当他的眼睛里印着你的影子时,你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仅此而已。
“我先给你投个啊,下次记得还上,往后站站,别挡着门啊。”
年轻人的声音打断了薛晋安的思绪,沉默的男人看着年轻人熟练地发动车子,而在他显得有些陈旧的老土外套上则挂着个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叶十九。
那一刻,薛晋安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隐秘的,让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折磨着他。而自从这一天以后,他开始给他的司机老王无限期的放假,转而选择了公交车这这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交通方式。
“嘿,兄弟,给人家老大妈让个座成吗?尊老爱幼啊知道吗?”
“大姐您站好,快,大家都来扶一把,诶,对,孕妇专座怎么能做男人呢,快快快起来!”
“喂,门边上那个小偷同志,手再伸长点试试呀!信不信我立马把车给你开到派出所啊……”
每天,薛晋安都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叶十九的一言一行,这个年轻司机的性格就像是他那个随意的名字一样,让薛晋安时常哭笑不得。闲事他要管,好事他要做,遇到乘客没带钱,他一定自己掏,遇到老人没座位,他逮到谁都要教育一通。
整整一个月,薛晋安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坐着这班公交车上下班,他知道叶十九喜欢抽点烟,但是从不在车上抽。他知道他今年才二十岁,因为有一次他的身份证丢在了驾驶座上。
薛晋安知道自己的心情叫爱慕,可是,整整一个月,他却一次也没有勇气上去和叶十九说话。他有些犹豫,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人不应该冲动,任何情绪化的决定一旦遭受了时间和现实的考验,都可能成为一场灾难,而自己对这个小司机的感情,在还不明了之前,自己都应该有所保留。
成年人总是有着想不完的顾虑,而这种顾虑有时候又预示着注定要错过。
此刻的薛晋安还不知道未来的他将要为此刻的犹豫付出怎样的代价,而就在某一天下班后,他和往常一样在后排座位坐下,却忽然发现……今天的叶十九有点不对劲。
没有和往常一样哼着那些老土的歌,也没有挂着他那副乐呵呵的傻表情,小司机从车子发动开始就有些脸色不对,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躺下,而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啊!怎么回事!啊啊!!”
车子猛然间颠簸了一下,车上的所有人都惊慌地大喊了起来,薛晋安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想走近浑身都在发抖的小司机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却被那个半佝偻的身影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弄得愣在了原地。
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脸色已经灰白,连呼吸都没办法控制频率的小司机咬着牙踩下了刹车,伴随着一阵熄火声,公交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而小司机则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俯下了身子,接着便再没有爬起来过……
后来抱着叶十九去医院的时候,薛晋安一路上都没有缓过神来,他的手不停地在发抖,和医生说明情况的时候也差点说不出话来。那个和他一起送叶十九来医院的中年阿姨好不容易扶着他在手术室门口坐下,他恍惚了一会儿,接着忽然无法控制地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每一个当时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以为他是小司机的亲人或是朋友,所以他才会哭的这么伤心,而只有薛晋安自己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在懊悔什么……
一个小时后,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小司机脸上蒙着白布被护士推了出来,薛晋安颤抖着手揭开那块白布时,他的整颗心都痛得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