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许氏的正房稍间,许氏正坐在罗汉榻上,房间里的桌子上,摆放着饭菜,一个高挑的妇人正在用饭。
季衡一看到她,就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河北保定府林继旭的妻子宋氏。
宋氏人高马大,相对于一个妇人来说,实在是太高大了些,高大得骨架子像男人的。
伺候宋氏用午饭的是许氏的丫鬟红柳,红柳见到季衡和许七郎进来,就笑着道,“大少爷,表少爷,可来了?”
许氏也看了过来,马上起了身,自己亲自将季衡扶住了,几乎是搂着他在榻上去坐下了,又拿了手巾出来给季衡擦汗。
“身子还是乏得很吗?”
季衡道,“今日好多了,母亲不用担心。”
许氏眉头紧锁,“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好多了呢。”
然后又伸手拉了许七郎坐在自己另一边,道,“七郎,你要午睡一会儿就去睡吧,姑母和衡儿与这位林夫人说些私话。”
许七郎对这个林夫人很好奇,因为很显然,这个林夫人不是季大人也不是许氏这边的亲戚,完全就是不相干的人,许氏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将她接过来说话呢。
但是许七郎也不好问,点点头后,就拉了季衡的手,看季衡神色依然是倦倦的,就说:“我去你房里等你,一会儿咱们一起下棋吧。”
季衡对他笑着点了头,许七郎这才出去了。
这时候,之前吃饭狼吞虎咽的林夫人总算是吃好了,她吃好了,这才起身来对季衡行了个礼,“大少爷,民妇林宋氏给您问安了。”
季衡目光柔和地对她点了点头,他坐在许氏的身边,就像一尊漂亮到让人心颤的菩萨一般,让人觉得不真实,而且这个孩子过于沉静了,沉静得不像孩子,只像菩萨。
许氏让红柳收拾了饭桌,又给林夫人上了茶,然后就让房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出去了,而且不许接近这个房间。
房间门被关上了,风透过窗户的窗纱吹进来,房间里带着凉意,许氏又拿了一件外衣给季衡披上,然后才开始和林夫人说话。
林夫人道,“当年若不是季大人判案时明察秋毫,为民妇和夫君做主,民妇和夫君定然已经被处斩,不会有今日,这些都是季大人给我们的恩德,民妇和夫君今生不会忘的。夫人和大少爷有什么问题要问,民妇也是知无不言的。”
林夫人是个十分爽快的人,而且对着季夫人和季衡这样的当朝权贵的家人也没有阿谀逢迎和谄媚的意思,说话利落干脆,快人快语,当然,也完全没有女人的风范。
她脸上没有用任何脂粉,身上也只是粗布衣裳,因为是农家出身,丈夫林继旭只是一个忙时农忙,闲时打猎的一般人,恐怕她在家里也是要忙农活的,所以皮肤晒得有些黑,不过却也是浓眉大眼,面貌透着俊朗,倒是个好看的人。
许氏说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才要来问夫人当年之事,要是让夫人不快,还请多包涵。”
林夫人道,“当年之事?不知是何事?”
许氏道,“当年你是十七岁时娶了妻,妻子是隔壁村的林氏,之后和林氏育有一子,是吗?”
林夫人没想到她是问这个事,不由愣了一下,犹豫了一瞬后,还是爽快说了,“的确如此,不知夫人问此事是什么意思。”
许氏道,“我有一个亲戚,正好和你当时的情况很相似,我们担忧他,但是这种问题,见闻广博的老大夫也很少有知道的,正好老爷当年遇到过你的案子,就想着,你是经历过的人,就该是最清楚的了,所以就想着请夫人来,问一问此事。”
林夫人一点也不是傻子,所以,她的目光直接晃到了季衡的身上去,季衡肌肤如雪,眼睛大大的,而且是双桃花眼,眼睫十分乌黑浓密,更是将眼睛衬得又黑又大,再加上眼尾上透着粉色,如同是被描画过的,一双眼睛,就能看得人心思不属,连林夫人都看得心脏乱跳,她沉吟了片刻,就直接说道,“这个,若是他和我很像的话,我却不知能否帮上忙了。当年,民妇生下来时,男/根后面就有一道口子,接生婆注意到了,但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也就没说,我就一直这么长大,开始都没注意,到十四五岁时,也是只注意大姑娘家,喜欢大胸脯大屁股的女人,十七岁时就顺理成章娶了邻村的林氏,我家是村里的地主殷实之家,小时也是在私塾里读书的,但我不好学问,成婚后就没有再去读,不过是游手好闲而已。直到我的儿子宝儿出生,我也没有留意过我的身体。我当时的妻子林氏是谨守妇人之礼的,也没有注意到过我的不同一般,我自己也就从没有在意过。”
林夫人不愧当年曾经是乡下鲁莽的男子,说话是丝毫没有顾忌,反而让许氏有些尴尬,不过想到这是要为季衡好,所以她也就忍了,镇定下来。
季衡和许氏都十分诧异林夫人的成长,季衡很想看一下林夫人的身体,但是当然也知道这是不行的。
许氏说,“你从小长大,身子骨一向都好吗,没有病过吗。”
林夫人摆了摆手,“那倒不是,十三四岁时也曾经虚弱过一段时日,甚至和同伴们出去玩耍时,曾经在坟地里昏死过去一次,大家不过是觉得我冲撞了祖宗,也是我现在的夫君将我从坟地里背了出来,家里给我做了一场驱邪法事,我昏昏沉沉过了半年,也就好了,之后就没什么事。”
季衡心想这个林夫人当时就挺过来了,自己也不至于太娇贵就挺不过去。
许氏就又问,“那你之后呢,之后怎么就又变成了女儿身。”
林夫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呵呵笑了几声后才说,“就是和阿旭时常在一起,他喜欢进山里打猎,我也觉得这挺有意思,就时常跟着他一起进山里去,后来他发现了我身体上不同一般……”他红着脸,跳过了这一段话,继续道,“他就是发现了我是女人,也把我当成了女人用,然后我到了二十六七岁,突然开始落红,我不明所以,阿旭说我本来就是女人,要我和林氏分开和他成婚,我不愿意,就要和他分开,但是也没能分开,后来无缘无故地怀上了孩子,这下林氏就说我是个怪物,我就和她闹了起来,后来她怂恿我儿子宝儿用刀杀我,正好阿旭来了,刀被阿旭抢走了,林氏就和阿旭吵闹了起来,后来林氏就跑去跳了水塘,我们没赶得及将她救上来她就淹死了,林氏的娘家就说是我和阿旭将她淹死的,告到了衙门上去。我家里觉得我是个怪物,就不肯出钱为我在衙门里打官司,林家又有银钱人脉,我和阿旭就被定了是谋害了林氏,所以要被处斩,是官司被送到了京里来,季大人得见了,专门为我们重新审理,然后还了我们公道,我和阿旭回去后,我将宝儿交给大哥抚养,就嫁给阿旭了,现在我们又有了两个孩子了。”
许氏和季衡都听得目瞪口呆,但是林夫人除了说她和她现在的丈夫偷情那一段有些不自在外,似乎对自己经历的不平常之处毫不以为意,这人到底是脑筋太大条,还是已经完全被自己的奇特过往锻炼成了这样的淡定呢。
许氏道,“那你变成女人之后,就没有身体不好过吗?”
林夫人道:“这也是有的,特别是怀上孩子之后,身体虚得几乎走不得路,后来也是花费了办法才好了。”
许氏急切道,“是什么办法呢?”
林夫人十分不自在起来,发现季衡黑溜溜的桃花眼轻轻地眨着看着她,那两扇眼睫毛,简直像是鸦羽一般,扑簌簌地扑闪着,林夫人不由自主说道,“恐怕一般人是不愿意这么做的。是阿旭找了早年在宫里给人去势的老公公,把我的卵/蛋给去了,然后身体就慢慢全好了。”
她这话一出,许氏脸上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而季衡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林夫人看两人这般样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一样,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可不必替我害臊,这京里皇宫,每年得有多少阉人,这些人被阉了,可就是不男不女,我可不一样,我现在是完完全全的女人,我还给我夫君生了儿子女儿呢。”
许氏和季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约一边是心思复杂,一边又对林夫人的没心没肺觉得无话可说吧。
许氏本来还想知道林夫人吃过哪些药,林夫人也是说小时候家人没有在意,根本没吃药,后来跟着他现在的丈夫了,开始时候穷得叮当响,还要靠他亲大哥偷偷接济,哪里来的银钱吃药,而且她的第一个孩子,还是牢里生下来的,当时十分之苦,全是自己熬过来的。
听林夫人这么说,许氏和季衡对她不得不充满了十二万分的敬佩,然后许氏留她住了一天,送了很多礼物,过了一天,才派了车将她送回家去了。
季衡看到林夫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还活了下来,而且现在开朗大方,有儿有女,自己家里许氏疼爱他,家业又很大,父亲虽然不喜他的身体,但是这次也是想了办法找林夫人来帮忙,那么,在这么好的情况下,他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116、第九十八章
季衡不再吃药,只是由着身体自己调节,虽然身体差,但也没有到说死就会死的地步。
宫里是过几日就会有快马来西山,询问季衡身体情况,皇帝忙于朝廷事务,虽然也很想出门避暑,最好是来西山行宫,这样就可以把季衡接到身边,日日里相见,可以在一起,奈何他刚亲政不久,他觉得自己不该留下怠政的污点,所以就在宫里勤恳地处理政事和上学。
再说,皇宫因为在北边高地,比起京城里别的地方,已经要凉爽很多了。
每三日的小早朝,他是都会让开的,从来不曾缺了,而且要是哪位大臣没有到,他还会亲自过问,这样就让大臣们想要请假不去早朝而变得艰难了。
这一年的三月,皇帝又册立了徐家的一个庶女,十六岁的徐琉为贵人,还有邵家的一个女儿,邵芷兰为妃,两位都是京中有名的美人,没想到皇帝正当年纪,倒是并不迷恋美色,也不贪玩,一心扑在朝政上,而且还心思细密深沉,很有些手段,让朝臣们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对抗皇上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