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琅见她说得无关紧要,言语间客气的不见丝毫亲近,便只得问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温姑娘是怎么回事?近来身上都有什么不好?”
近身伺候的那个丫鬟名唤春茸,主子身上有什么不适,近身的丫鬟若不知情那就是过失了,她忙垂首道:“回王妃娘娘,近来温姑娘并无不适,只是今日姑娘下午歇了晌,起来后胃口便不大好,奴婢们劝着,姑娘好歹用了些粳米粥,还有一小碗鲜菇鸡汤,奴婢们看着心里也开怀,收拾下去后,回身就见姑娘晕厥在了地上,无知无觉的,奴婢们吓坏了,这才赶紧回王妃娘娘知道。”
谢琳琅微皱了眉,吩咐道:“将小厨房所有人以及凡经手过粥汤的人都捆起来,粥汤可还曾剩下?都端来,放着一会儿待太医验明,再做处置。”其实她觉得濯盈中毒的可能性不大,至少王府中人没有这样的动机,若是濯盈在王府中出事,萧慕与她便第一个逃不脱嫌疑。但濯盈既是用过饭之后晕倒的,这一道步骤便不能轻省。
春茸闻言一凛,忙下去办了。
濯盈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轻声道:“王妃娘娘实在不必麻烦,为着我反倒折腾得大家都不安生,我心中不安。我觉得现在自己好多了。”说着神色赧然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有数,我觉得可能是晌午睡太多了,先头是手把着炕桌的,后来蓦一松手,便一时没站住。”
谢琳琅安抚道:“姐姐实在不必这么客气,暂不论其他,单说姐姐在王府住着,但凡出了事,我们又岂能不理?姐姐只管放宽心就是,一会儿等太医来,就都明了了。若是真有些小症候,吃两付药也就好了,白日里让丫头们扶着多出去外头晒一晒,大日头底下,什么病症就都没了。”
过了半盏茶时候,青杏来回话,宫里已经落了钥,再请太医要层层上报,耽误功夫不说,若惊动了圣上,万一他要出宫来探病,可不好办。
谢琳琅便命人绕了个弯儿,去襄国公府请了小墨神医来。
小墨神医饭才吃了一半,来得不情不愿,又嫌弃夜里上了雾,走在外头脸上粘浸浸,唠唠叨叨一路,进来先扶了扶头顶上的纱罗四方巾,给谢琳琅请了安。
谢琳琅知道他的脾性,便笑道:“有劳墨神医了,若是寻常人必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墨神医,只是温姑娘这症候来得突然,我心中一直担忧,放不下,这才请墨神医来瞧瞧。”
小墨神医嗯了一声,就过去给濯盈掌脉。谢琳琅静候半刻,问道:“温姑娘身上如何?”
小墨神医镇定道:“并非中毒之象,她寸脉沉,尺脉浮,脉象往来流利圆滑如流珠,明显是喜脉,大约有一个多月了。”他也没瞧见大家目光中的震惊神色,徐徐道:“她体虚盗汗,肝肾气不足,日后要好生调理,否则以后月份大了,只怕还要晕厥。我先给她开付方子,照着这个吃,一日两次,连吃十日,若身子再无其它症候,便可换方子吃保胎药了。”
他站起身,就去外间提笔开方子。
东景阁伺候的丫鬟们并不知道濯盈的来历,但想来也是未出阁的,如今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大家都惊得回不过神来。
这么些人都听见了,想瞒都瞒不住。
待小墨神医开好方子,谢琳琅命人好生送小墨神医回去,又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走,才转身看向濯盈。
濯盈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眼中似悲似喜,过了半晌,她才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像是比初时还要白上一层,她垂首静静对谢琳琅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是既然来了,便是我们母子之间的缘份,我总不能不要他。”
说着虚白一笑,“别人得知有孕,都是万分欢喜的,可我……却像见不得人一般。我连圣上都不想告知,王妃娘娘能帮我瞒着他么?我不想进宫去,他是皇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我不想窝在其中一方天井中,每日梳洗妆扮,坐于鹦鹉架下,连心事都不敢言说,每日所做的,就是盼着他来,从天亮盼到天黑。我这人笨得很,在宫里头,活不下去的。我本想着等家人从西北流放之地回来,我便回家去,我也有私心,不怕王妃娘娘笑话,我嫡母与嫡姐待我并不亲厚,可我这人没什么气性,她们待我不好,我却惦记着她们,此番她们回京来,好歹是我求了圣上的,我便是在家一辈子不出阁,想来她们也不会对我太过苛待。没承想……这个孩子来的这般突然,以前的计划都要被打乱。”
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咬着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对谢琳琅道:“虽然如此,我依旧会归家,自己将这个孩子养大,认他做义子,不与任何人相干。总归我也不会再嫁人,有个孩子,这一生也算有个倚靠罢。”
将皇子养在宫外么?既便圣上同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人探知了,宫内宫外,少不得要起一场轩然大波。
谢琳琅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此时是何滋味,转头看向窗外,夜里氤着一层雾气,月亮似乎就挂着槛窗上,隔着纱幔,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隔了许久,她才道:“姐姐也不必说这些丧气话,姐姐有孕毕竟是喜事一桩,姐姐让我帮忙瞒着圣上,只怕是不能的,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最后还得由圣上裁断。”她笑不出来,埋头理了理袖襕,道:“前些日子,礼部已经上奏,因错过了大选时日,便要从世家女中选出几人充盈后宫,封妃封嫔。这些事情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圣上也不能拒绝。姐姐与圣上相遇之时,就知道圣上的身份罢,圣上那时是皇子之身,有得继大统的可能,又已娶了王妃,想来姐姐自那时起就该有心理准备才是。”
谢琳琅抬头看向濯盈,目光坦荡磊落,似乎轻易就能让人心中那一丝隐藏得极好的野心无所遁形。
濯盈将目光移开,她与萧宥未成大礼便相居一处,没有妻礼亦没有妾礼,这种身份本就十分尴尬,若是此时想入后宫,只怕连个贵人也封不上。她岂想始终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时日久了,她又与后宫之中的那些个女人何异?她没有信心,这个时代的男人会如何的忠贞不二,如果她唾手可得,随时能得宠幸,或许渐渐也就令他失了兴致了,倒不如在宫外,被他牵挂在心。
她要成大事,必得一步一步稳稳的来。
被子底下的手握紧,面上却是惨然一笑,“我知道他身份贵重,我这样的身份,自知够不上他,如今只想回家安稳度过这一世罢了。”
她不肯透露分毫真实心意,也是情有可原,只怕在她心中,谢琳琅也是要提防之人。谢琳琅站起身,笑道:“既如此,姐姐好生歇息罢,如今有着身孕,万勿思虑过重,日后如何,也不是咱们一句两句就能说得算的。”
又嘱咐人好生伺候,便告辞回谨兰院了。
温府已经修葺完毕,濯盈执意归家,萧宥便依她所言,温府四周重兵把守,即便是府中之人,进出也要先领腰牌。
温家众人是在封后大典后两日到的京城,在苦寒之地住了多年,原本骄矜神色早不见了踪影。换洗过后,温夫人便带着婉盈以及几位婶娘去见濯盈。
大家都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便是婉盈有些一根筋,现在也不敢再对濯盈摆嫡姐的款儿,毕竟濯盈如今可是搭上了天梯的人,这个身份,贵妃当不上,兴许还能捞个妃位呢!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她们不知道濯盈心中的算计,只觉得这样的大好事儿摆在跟前儿,不入宫不是傻么!
濯盈听门上通传,说温夫人与婉盈到了,她应了声,命人请进来。
☆、105过继
温夫人这些年在西北受苦受怕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虽说儿子不在了,但好歹还有个女儿在身边,女儿生得又好,尽管年纪上稍大了些,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法比,可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的……只要将这个之前她十分看不上眼的庶女奉承好了。
放得下-身段儿,奉承话说起来也颇有些真情实意,温夫人笑道:“几年不见,二姑娘真是越发出挑了,这通身的气派,哪里像个庶女……”甫一出口,便暗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好端端的提庶女做什么,忙改口道:“二姑娘可是个有大福气的,咱们一家子都跟着二姑娘沾光!虽说你爹爹不在了,”说着就抹眼泪儿,捏着帕子按眼角,“你爹爹生前最疼的就是二姑娘,临走时也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叫我勿必好生照顾二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我这心里头,疼二姑娘比疼大姑娘更甚,只怕二姑娘受着委屈,如今二姑娘好了,咱们瞧着都欢喜无限。温家虽说败落了,但是有二姑娘使劲儿,保不齐还能重新起势呢!”
不敢明着劝,拿眼睛往濯盈肚子上瞄了几眼,隐晦道:“二姑娘身子可好?能入宫掖可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大造化!二姑娘可预备着何时入宫呢?”
濯盈一直微笑静静听着,温夫人毒死了她姨娘,又岂图害死她不成,嫡姐欺负她更是家常便饭,这些她都记得,但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始终是以家族为倚仗的,她若想更进一步,有个败落的娘家必然不成。她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人,温家好了,对她才更有益处,甚至她会想法子为婉盈求户高门嫁过去,若能成臂膀,自然更佳。
她端起小几子上细白瓷的茶盏,吹了吹那几片漂浮的茶尖儿,笑了笑,道:“母亲说话客气,倒叫我不敢领受了。都是一家子人,我自然是盼着你们好的,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话呢!”转头看婉盈,笑道:“大姐别站着,坐。”
婉盈自进屋来就觉得不大自在,以前欺辱这个庶妹不当回事儿,当着爹爹的面也敢泼她一脸汤水,如今她拣了高枝儿了,竟在皇上跟前儿得了宠。婉盈嗫嚅了半晌,挨着椅子边儿坐下来,如今她哪里还敢放肆,生怕这个庶妹想起以前的事来,要报仇,她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见她低头不语,濯盈浅淡笑道:“大姐何必拘谨,虽说多年未见,咱们倒底也是同枝同宗,就算之前有过什么过节,也都是年幼不懂事罢了,大姐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简直说到了婉盈的心坎儿里,她忙道:“妹妹说的是,之前都是我不懂事,如今想起来悔断了肠子,只求妹妹不要介怀。咱们虽然不是一个娘,但好歹也是亲姐妹,往日我给妹妹添了多少麻烦,而今真是愧疚万分。”
真愧疚还是假愧疚,濯盈也没功夫理会了,场面话说完,就该进入正题,她懒得与她们兜圈子应付,便道:“三位哥哥弟弟都去了,温家就只剩下咱们几个女人,管理内宅事务母亲自然是精明能干的,可是外头咱们就力不从心了,这样一大摊子,如何能支撑得起来呢?不知道母亲可有什么想法么?”
温夫人在后宅里争争宠,使些小花样儿倒是手到擒来,提起家族起复这等事来,哪里有什么成算?尴尬笑了一笑,道:“咱们家都是靠着二姑娘才有造化还能再回京来,如今只听二姑娘说什么,咱们就都照做,二姑娘吩咐就是。”
濯盈笑道:“既然母亲这样说了,我倒有个主张,母亲听一听,可行么?咱们家都是女人,没有男丁岂不是断了温家的香火?就是爹爹知道了,只怕也觉黯然不安,倒不如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来,一则咱们温家能继续传继下去,二则对咱们姐妹也是个倚仗,母亲觉得呢?”
温夫人抚掌笑道:“二姑娘果然是掌着大乾坤的人,思虑事情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原就该如此,那就照二姑娘说的办罢!”
濯盈笑道:“那依母亲看,过继哪个好呢?”
温夫人想了想,道:“自然是越亲近的越好,咱们近枝的几房是连了坐的,都没了男丁,只能在稍远些的族里选。咱们去西北那年,正好乡下敏哥儿媳妇生了个大小子,到今年也有虚七岁了,正是略懂些事,又能养得熟的年纪,我觉得倒正合适!过继了来,也给你爹爹承继香火。”
婉盈瞅个话缝子,忙插言笑道:“娘选的这个人果然妥当!”
濯盈却呷了口茶,没作声。
温夫人顿时就有些慌了神,忙回想自己刚刚的话里可有什么不对的,又看向女儿,婉盈也是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