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了笑,没言声。倒是坐在她右侧的一个穿着真红大袖衫的妇人嗤了一声,谢琳琅看过去,是个熟人,只是如今不能再称施大小姐了,而是该叫上一声礼王妃。她倒是没什么变化,说话也依然丝毫不懂转圜,她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直楞楞就道:“逃命就说逃命罢了,还观风景?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不还是回来了,也不嫌丢人!”
谢琳琅垂了眼,只当没听见。
太后瞥了一眼这个儿媳妇,她一直看不惯礼王妃,只是如今宣城长公主势大,她不敢拿礼王妃如何罢了。
礼王妃声音不算小,大家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一些武官家眷,她们当初也想着出京逃命来着,只不过没能出去城门。
太后没有为慕王妃解围的意思,整个殿中奇异的静了下来,大家难堪的互瞪着眼,谁也不愿开口重新起头儿。幸好这时英国公府的家眷到了,英国公府的大房没人来,来的是二房的施二夫人,如今二房不比往日,有宣城长公主撑腰,简直得意到了极点。现在长房的院子已经空了出来,成氏带着一儿一女投奔了娘家,前几日二房又上奏请封册立施二夫人的长子施鸿为世子,恭和帝已经应准,只等过了万寿节,礼部再走个程序,世子之位稳稳就跑不掉了。施二夫人的大女儿又成了圣上的亲弟媳,她如今也是正经子的皇亲国戚。
施二夫人此时走路都带风,满脸笑容的进来拜见太后,又见过各位王妃,看到谢琳琅时先是一惊,继而眼中笑意更盛,她简直要把她心中的得意都抖给世人看,跟身边人匆匆应付了几句话,就凑到谢琳琅身边来,笑道:“许久不见外甥媳妇,听说外甥媳妇是出京去了?不是舅母多嘴,舅母也是心疼你不是?大着肚子呢就往外头跑,对孩子不利,以后可再不许了。”说着又掩嘴笑,“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她听说是宣城长公主下的令,她这妯娌有本事,连王妃也不敢不听从,连她都觉得脸上有光。
谢琳琅只当没听懂她话中之意,笑了笑,道:“多谢二舅母关心,城外风光再好,终究还是要归家的。”
施二夫人见谢琳琅不欲攀谈,便有些不满,如今谁不是捧着她说话呢,还有人这般不识好歹!便拔高了些声口道:“外甥媳妇离京这么些时日,只怕京中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晓,唉,说起来也是丢的咱们英国公府的脸,虽说是长房的事,可咱们二房也不能撂手站干岸儿不是!大嫂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说起来也甚是可怜,母亲之前就提过让大嫂出门子,寡妇再嫁虽说不大好看,但倒底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大嫂硬着脖子不同意,倒显得咱们二房不容人,威逼了她似的。如今倒好,正经出门子不应,倒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长房虽然没人了,咱们也不能由着大嫂辱了英国公府的声名……”
施二夫人声音本来就不小,如今又是特意拔高了的,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渐次小了,大殿里再次静下来。不少人都觉得尴尬,心想她与礼王妃还果真是亲母女俩,大庭广众戳人伤口好听么?
不过也有些人知道此内情,英国公府大房的成氏守寡了这么些年,怎么突然就在二房想要请封世子之时与人不清不楚了呢?能坐在这殿中陪着太后说话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谁家没一两个爵位呢,为着袭爵之事闹得头破血流、家丑外扬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种人家都好脸面,有什么事捂着还来不及,哪有像施二夫人这般的,到处嚷嚷。
有几位好心的夫人便想着岔开话题将此事掩过去,却见谢琳琅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管施二夫人叫二舅母了,正声道:“此事涉及舅母清白,还请施二夫人慎重言论!施二夫人口口声声说我舅母与人有染,能否拿出证据来,或是开祠堂,或是交由大理寺惩办!若是施二夫人没有证据,还请施二夫人向我舅母道歉!”
施二夫人一噎,她断没想到谢琳琅不知道内情就敢硬腰子帮成氏说话,只是要证据她当然没有,僵了片刻就冷笑一声道:“这种事情谁还能拿到明面儿来做不成,倒跑来找我要证据,我又不在现场,王妃娘娘不是难为人么?”说着就转向一旁找别人说话去了。
太后在上首淡淡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还是休要动气才好,这种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也难有个论断。今天是皇上的寿辰,一会儿等人都到齐就要开席了,六弟妹还是稍安勿躁罢!”
谢琳琅低下头,强自抑制住眼中的愤然之色。
这时却听三皇子妃突然站起来,凑到太后身边,咯咯笑道:“大嫂,今儿是皇上的寿诞么?一会儿开席时我跟大嫂坐一处,最近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似的,大嫂福厚,跟在大嫂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太后自然也听说了三皇子妃撞鬼的事,哪里敢跟她同坐?便唬着脸道:“座席是早就安置妥当的,哪有乱窜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座儿,再说这四处都是人,你怕什么!”
三皇子妃抬眼环视一遍四周,突然打个激灵,拉着太后的袖子道:“大嫂也瞧见了?人可真多,还有抱着自己个儿脑袋的,怪吓人的。我还是跟大嫂坐一处罢。”话音刚落,就“啊!”了一声,比比太后的后脑勺,愕然道:“你怎么坐在我大嫂头上了?你把舌头摘掉干什么,又不好吃。”
太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缓过神儿来立时吓得高声尖叫!她心里有鬼,淑太妃刚死没几天,就是拔了舌头的!她简直要被吓死了,哆哆嗦嗦指着三皇子妃吩咐:“宁亲王妃得了癔症了,快将她送回宁亲王府去,请太医好好瞧瞧……不,去请高僧来,不行再请几个道士,好好给宁亲王妃驱驱鬼!”
几个宫人仗着胆儿上前将三皇子妃拉扯走了。
众人突如其来的被吓了一场,坐在大殿里觉得腿肚子打颤,好容易听到有人来传开席了,麻溜都站起来走了。
太后也不敢再在这大殿里待着,如今她连寿安宫都不想回,由宫女搀着,连忙出了殿门。
四皇子妃携着谢琳琅也跟着一道儿出去,两人在寿安宫前面的花园子里绕了个弯儿。谢琳琅也被三皇子妃唬得一跳,见没有旁人,便道:“三皇嫂是真的撞了鬼?”
四皇子妃含笑点点头,道:“不过三皇嫂总共也没发作过几回,可是巧的很,很次都是在太后跟前儿。”
谢琳琅略一思忖,道:“三皇嫂聪明,虽说不能将太后如何,总归是能出口气的。”
四皇子妃叹了口气,三皇子当时死的蹊跷,当年的太子跟太子妃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太子妃成了太后,她确实不能将太后怎样,不愿咽下这口气也是有的。
此处毕竟人多眼杂,两人只说两句闲话,便去寿安宫前厅坐席了。
☆、第94章 交交易
寿安宫正殿虽大,能坐下的人数倒底也有限,太后便命人开了偏殿,与正殿相接。谢琳琅在正殿里没找到卫夫人,借着和人说话儿的由头,又笑着往偏殿去了一趟,竟也没寻着。
谢琳琅不由得心中一跳,回头看了红绡一眼,红绡垂下头,悄悄出了殿门,一晃身就不见了。
过了大约两刻钟,红绡回来凑到谢琳琅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重又退到了一边。
在红绡说到卫夫人被卫长玉送出了京城时,谢琳琅心才落到了实处,只是又听闻卫长谨不肯随卫夫人出京,而是留在靖海侯府侍奉婆母,听说近来又染了恶疾,就连靖海侯夫人也是忧心忡忡,今日大宴便没能入宫。
如今阮年还在西北,他手握重兵,宣城长公主虽然忌惮于他,但想来也并不愿过于为难靖海候府,多竖立一个对手。
谢琳琅思忖片刻,稍放下心,便回了宴上。
此时太后正高坐上首,靥带浅笑。施二夫人奉承人颇有一套,她言笑宴宴,虽说太后与宣城长公主不对付,但是她女儿是太后的儿媳妇,别说是太后这尊位,就是普通人家的婆婆想搓揉儿媳妇不也是容易得很么,更何况是太后了!她在太面跟前不敢摆亲家的谱,寻思着将太后奉承高兴了,对自己女儿也有好处不是。
施二夫人的嗓门儿大,一声娇笑传至门外,宣城长公主刚踏上殿外的台阶,施二夫人的声音就冲了过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等宣城长公主进得门,大殿里的说笑声顿时就小了下来,施二夫人是个实心眼儿,正一心一意的捧太后,指着太后绣鞋上的东珠赞道:“这么大的东珠咱们瞧上一眼都是福气,也就太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才能衬得上,若是咱们这些身份不够的,怕还不能压得住这福气呢……”正说着,却突然见太后脸上笑容虽然未变,但是眼神闪动,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她这才回身看,见宣城长公主一身银红宫装立在殿中,裙摆上绣金线牡丹,一晃直亮人眼。
宣城长公主略一颌首,算是给太后请了安,淡淡笑道:“太后娘娘安康是大周之福。”
太后唔了一声,强撑起笑道:“都是自家人,长公主不必多礼。”
宣城长公主旋身坐在右下首,垂眼抚了抚膝襕,众人都忙给镇国公主请安,她抬眼说了个“免。”目光落到施二夫人身上时,施二夫人忙将手从太后鞋上抽回,一脸谄笑瞬间垮了下来。
这样的场合宣城长公主自然要出席,她本就是个面容冷淡之人,与众人略交谈几句就失了兴致,转眸时看到了谢琳琅,才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来,对谢琳琅道:“慕王妃这一路可顺遂?”她即便是关心问询时,语气也并不热络。
谢琳琅已经候她良久,笑道:“多谢姑母关心,一切都有姑母安排筹备,自然事事顺利。”
宣城长公主点一点头,状似无意的道:“如今既已回了京,便安心作养。现下京中人心不稳,上位者宽厚只会让一些人觉得自己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说着笑了一笑,“京中流言颇多,听了耳朵起茧子,倒不如不听。慕王妃聪慧,自然事事洞达。”
谢琳琅眉眼未动,笑道:“姑母说的极是,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不从根源上解决,怎么样壅堵都是没用的。说起来姑母别笑话,我见识短,前几日出京见到了一些好玩意儿,就拣了几样,一直想奉与姑母,只盼着姑母不要嫌弃。”
宣城长公主勾起嘴角,道:“慕王妃有心了。”
两人打着机锋,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说。不等撤席,宣城长公主就退去了内殿,又命人来召慕王妃。
谢琳琅的目光掠向窗外,日影渐中,天空是异于往日的湛蓝平静。她命丫鬟将人带上,便往宣城长公主处去。
一个宫女在前引路,过了清和门,右侧便是宝月楼,依傍宝月楼而建有一排屋子,皆是单檐歇山顶,挂着沉香斋的漆木扁额,掩在两株大樟之下,瞧着十分不惹眼。
那个宫女并不多言语,上了台阶时才开口,恭声请谢琳琅小心些儿迈步,进了沉香斋,屋子里幔帐重重,金兽口中吐出香烟袅袅,绕过一座檀木四季锦大地屏,宣城长公主正坐在案前的圈椅里。
她笑着请谢琳琅坐,谢琳琅笑道:“多谢姑母赐座。”目光扫在案上的一叠奏章上,面色不改的道:“姑母为大周尽心尽力,是百姓之福。说句僭越的话,便是姑母,换个人只怕都不会有姑母这般励精图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