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樱见母亲进来,眼泪来得也快,低头拿帕子掩面,再抬起头时,一张清丽的面孔已经满是泪水,玉似面庞,却更皎若明月,她像是又羞又惧,戚声道:“惹母亲生气是女儿的不是,女儿……女儿……”嗫嚅着说不出口,直到又抬头看向萧慕,才像是在羞怯中坚强起来,婉声道:“女儿与殿下既已被人撞破,女儿也不打算再许身他人,只求母亲能够成全。”
郑国公夫人掖了把泪,嚎一声,道:“你是咱们郑国公府正经子的小姐,多少家来求娶做正妻咱们还要千斟万酌,你竟这般不顾名份,你大姐也是宁亲王的正妃,你却要求做妾侍,母亲这心里……你如今只跟母亲说,你与慕王殿下是何时相识的?”
谢琳琅听她们二人一递一句,萧慕脸色越来越沉,却一言不发。
韩樱看了萧慕一眼,含羞道:“三年前母亲带女儿进宫时,女儿便与殿下相识了……许是女儿身份不够,配不上殿下,但女儿心中一直存了念想,后来,后来殿下就打发人送了一块玉佩给女儿,做定情信物……”
说最后四个字时含羞带怯,却是满心欢喜,这若是假装的,那她也实在太会作戏了。
谢琳琅看了萧慕一眼,萧慕额上青筋跳了两跳,这时才沉声道:“将玉佩拿出来。”
韩樱见他面色不善,倒有些害怕的样子,但还是伸手解下荷包,掏出一枚桃核般大小的玉佩来,那玉佩上染天然的墨色,借着俏色雕成玉螭的形状。
宣城长公主只远望了一眼,便淡淡道:“这不是慕王贴身所戴之物么?我记得这是慕王幼时初学篆刻时所雕,怎么会在韩二姑娘手里?”
郑国公夫人顿时一喜,有宣城长公主为证,那便是坐实了私会了,便对韩樱道:“我虽不舍,但既已如此,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又瞧了瞧谢琳琅,谢琳琅毕竟是王府的主母,便拿帕角粘一下眼眶,对谢琳琅道:“既然我这女儿一门心思,我这做母亲的毕竟还是心疼她,也不能强违了她的意去。我这女儿也是细心教导起来的,于规矩礼法上半分错处也不会有,为人又温柔本份,不敢奢求王妃娘娘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只求王妃娘娘能容下她。”
韩樱见郑国公夫人都说到这等地步了,也忙红着脸道:“求王妃娘娘成全,我不求名份,只求能伴殿下左右,为奴作婢也都心甘情愿。”萧慕就在一旁,她觉得她有足够的把握,谢琳琅绝不会说出不纳她入王府的话,谢琳琅怎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担一个妒忌的名声?她之前就与母亲仔细推敲过,谢琳琅可能会如何言语,她心中都有计较,应对之词她已经在心中滚过百遍不止,此时她甚至有些心急,急于让谢琳琅开口。她眼中波光流转的看了萧慕一眼,复又甜蜜羞涩的垂下头,若不是她从别处得了这枚玉螭,只怕此次也难以顺利。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能入王府,也不枉她恋慕他这许多年。只是他面色稍冷,但此时在她眼中,也另有一番英武的况味。
韩樱心思婉转的想过一遭,只听谢琳琅笑了笑,道:“韩二姑娘既然真心实意要追随王爷,我也没理由拦着不许。”
果然!韩樱心中欣喜之余,也略带了丝得意色,果然如她所想,谢琳琅必不敢揽了善妒的名声。
谢琳琅接着说:“但为奴做婢难免委屈了韩二姑娘……”像是颇为难了一番,韩樱心中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又听谢琳琅道:“也罢,既然是韩二姑娘千情万愿的,那就请韩夫人写张卖身契吧。”
韩樱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倒是郑国公夫人不由怒道:“王妃娘娘尊贵,可也不能拿我们家女孩儿这般糟践!”让国公府小姐写卖身契,亏她想得出来!
谢琳琅也冷了脸,道:“韩夫这番发作也实在无理,难道之前韩二姑娘所说的为奴做婢,倒是我逼她说的不成?”
不过是表真心的话罢了,还能当真的来听不成!郑国公夫人一刹那有些气结,怎么这些个王妃都是这般妒忌不容人?自家出去那个宁亲王妃是一个,倒让她白赔了个女儿,如今这个慕王妃竟也是这般!
宣城长公主此时开口道:“倒底是国公府的小姐,既然坏了声名,慕王担当也是应该的。韩二姑娘一心追随于你,又有身份摆在那里,倒不如求了皇兄一道旨意,纳了做侧妃,于两家都好看相。”
萧慕垂着眼睑,看不出神色,朝宣城长公主拱手道:“姑母说的是,就按姑母说的办。”
韩二姑娘多年心愿,一朝达成,真是万分欢喜。
只是这欢喜还不到一日,就徒然没了。
当天春禊宴散后,郑国公夫人回到府中,十分称心的跟郑国公府太夫人回禀了此事。太夫人实在瞧不上她这个继娶的儿媳妇,格局小不说,简直是一肚子的小家子气,连带着儿媳妇身边养大的几个女孩儿也不大喜欢,正经子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只凭自己一心爱慕便挤破了头要去给人做小,这种事她觉着没什么可高兴的。不过她自己也是个继祖母,自己的亲儿子没能袭爵,对郑国公一直都不大满意,对这个继子的庶女,她又能有多少关怀?
听了郑国公夫人的话,便命人将韩二姑娘请了来,眼皮子都没抬的照例嘱咐一回,便让她回去了。
韩二姑娘是真心喜悦,第二天便央着郑国公夫人带她去庙里还愿,郑国公夫人与她一车,后头丫鬟婆子跟了一车,便往庙里去。郑国公夫人进去内殿掣签,韩二姑娘在大殿里烧了香磕了头,便在禅房外面等。
郑国公夫人解了签出来,遍寻不到韩二姑娘,直到两日后,才有人在京郊发现韩二姑娘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婆子,发现时三人都是昏迷着。
将她寻回来,不管怎么问,都只是哭。
出了这样的事,便是什么都没发生,一个闺阁女子在外滞留两夜,名节上便已是不清白了,再想赖着慕王府纳她为侧妃已是不可能,郑国公知道原委后大怒,将韩二姑娘送到了家庙。
韩二姑娘实在是惊吓过度了,她被人绑走后,根本用不着什么刑法,只消几句威胁,她也就全招了。
谨兰院里,萧慕摩挲着那枚玉螭,那是他儿时所雕,纹路粗糙稚嫩,他一直记得那时母妃对他说的话:“君子佩玉比德”,让他一直戴在身上,直到四皇兄上战场之时,他才将这枚玉螭解下,赠与了四皇兄。
☆、第72章 打脸
萧慕从外书房回到谨兰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穹庐似一顶巨大的罩盖,将人笼在其中。
他打帘子进了内室,见谢琳琅正立在镂雕喜鹊登枝的高几旁,拿柄铜勺把子往一盏铜莲花里添灯油。灯芯恰垂下来,上头的火头粲然一跳,蓦地照亮了她一张俏脸。
谢琳琅见他回来,面上立时便露出喜色来,忙吩咐小厨房将备好的吃食摆上。她怀孕这些日子以来,口味上依然没什么大变化,郑妈妈总是唠叨着酸儿辣女,可她既不爱酸也不爱辣,一如既往的喜爱吃甜糯之物。之前未怀孕时郑妈妈就不大愿她嗜甜,如今怕胎儿作养得过大,便更是控制,倒吊得她越发有想头。趁郑妈妈不在时,时常的便置碟子甜糕来吃。
昨天宫中赵妃的小皇子洗三,倒巧得很,谢琳琅从宫里刚回来就听说郑妈妈的儿媳妇生了,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喜得郑妈妈合不拢嘴,谢琳琅放了她一个月的假,让她专心在家伺候月子。
郑妈妈不在,所以今天炕桌上就多摆了一碟蜜饯小枣和一碟小豆莲子糕。萧慕见状倒觉好笑,伸手就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如今他不大敢跟她动手动脚,每次都等她坐稳当了,才敢轻轻抚上她的小腹,照例一天八遍的问上一回:“我儿子今天乖么?”
谢琳琅笑嗔他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若是女儿,听见你这般问,她可不是要生气么!”
英明神武的慕王一听顿时觉得大有道理,再说此话时总要“我儿子”“我闺女”各说上一遍。
两人用过饭,谢琳琅便要去浴桶里泡上小半个时辰,这也是近来才养出的款儿。不过太医嘱咐不能泡太长时间,且水不能过热,触手觉温即可。浴桶里一应香料皆不能放,连打胰子都不行,泡了一会子出来,两颊温温透红。
初春的夜里仍旧泛着凉意,碧桃给她披了件外衫,扶她进了内室。
萧慕穿着中衣正靠在金钱蟒大红引枕上,手里还握着那枚玉螭,抬头见她进来,立在一片帷幔后,回纹窗支起来半扇,有风从窗底溜进来,吹起幔帐拂拂扬扬,两边系带上的红穗子也绦绦缕缕的飘起来。
他刹时默了声息,起身张臂将她环在怀里,也不知为何,这两日接连不停的探查,疲累在此刻全都显露出来。
静默良久,他才闷声道:“你没见过我母妃,其实她是个极温婉的人,若不是当时还位于东宫的父皇瞧上了她,母妃作为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大概会嫁个身份相当的人,在后宅之中安然度过一生,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四皇兄之死,更不会连累外祖一家。母妃至死时,大约是恨父皇的吧。”
他声调里透着轻微的鼻音,谢琳琅轻声道:“是查出来什么了么?”
萧慕复又在罗汉床上坐好,将她揽在怀里,沉声道:“初时我以为此事与宣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前日在长公主府上,便是她命人引我去的登高台,但是探查出来的结果,她也并不知道这枚玉螭由何而来。至于韩樱,”他神色冷了一冷,“她说前些日子郑国公夫人的嫡母办七十大寿,她与郑国公夫人去高阳祝寿,是她身边的丫鬟在河边拣到,因有人认出来像是我佩带过的,她便留心收了起来。”
他皱起眉,“我命人去高阳密查,因那个丫鬟拣到玉螭后还与旁人炫耀了一阵子,故而知道的不少,韩樱说的也确是实情。我之前在宫里时常戴着这枚玉螭,朝中百官见过之人也不在少数。只是这样一来,便没了线索。”
韩樱只是个一般的闺阁小姐,心思虽说多些,但一对上铁钩银索,不用上刑,就招个一干二净,便是问个底透天,她也并不知道更多。
谢琳琅想了想道:“高阳岂不是快到了河北境内?”那枚玉佩既然在四皇子身上,又怎会在河北?
萧慕点头,“如今我已经命侍卫在河北山西一带搜查,只是范围太广,况且细情我们一概不知,搜查极难。”
谢琳琅道:“既然如此,便也只能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