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看看彭耀,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看西面天空上的一只盘旋的鸟,于是作哥哥的那个拍拍小弟弟的肩膀说:“我这就回去了。”
彭耀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慢走,不送,哈。”
一辆指挥中心内部班车正好路过,在距离他们不足50米的地方停住,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敏捷地跳了下车。江扬先看到情人,遥遥地对他招了招手,苏朝宇一面从肩章底下抽出插在那里的贝雷帽戴上,一面大步走过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江扬敬礼说:“长官,下官奉命过来接您。”
彭耀与苏朝宇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确实没有江扬那样秒杀别人的能力,甚至有种大海般的温柔错觉,可是谁都知道眼前是布津帝国最强悍的战士,也会知道他有决心也有能力掀起破天巨浪,只要为了保护他爱的人。苏朝宇试探着他,威胁着他,恐吓着他。彭耀舍不得挪开目光,他舔舔嘴唇,可乐的余甜尚在唇齿之间,他勾起嘴角,笑眯眯地一拳砸在车顶上,看着凹下去的一小块说:“收队吃饭了!”
驶离狼牙基地很久以后,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若有所思:“你说,他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像见了红布的公牛?”
甜蜜的小苗
当天傍晚,江扬在晚餐上跟程亦涵和苏朝宇提了两句彭耀的条件,出乎意料的,苏朝宇摩拳擦掌,对于江扬不同意把自己派过去“收服蛮夷”的事情非常不满意。程亦涵则忧愁地看着盘子里的罗非鱼,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儿没完,江扬。”
江扬认真地点点头:“你尽快拟一份符合条件的军官名单出来,我会跟齐老爷子谈一次,看看他怎么说。”
“他肯定劝你同意。”苏朝宇舔舔嘴唇,把冰淇凌涂到美味的蜂蜜厚多士上,又灌了一大口冰柠檬汁,“前阵子齐中将跟我提起彭耀,讲了个很有趣的故事。”
“哦?”江扬扬起眉毛,他现在必须尽量多的了解手下这匹小狼崽子,但苏朝宇明显只把对方当个笑话。
“彭耀四岁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一把木头做的手枪,你肯定没见过的一种玩具,你扣动扳机的时候绷紧的橡皮筋就会飞出去,很难瞄准,打在人身上只是疼一下。”苏朝宇用叉子沾着鲜奶油,在他空空的盘子里给江扬画了个示意图。安敏手下的勤务兵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忙不迭地又送上一份烤鳗鱼,浇了双份又热又辣的厚酱汁。苏朝宇来者不拒地开始切它。
“我知道你一定擅长这种把戏,然后呢?”江扬哭笑不得,只能招手吩咐勤务兵再拿一小份米饭给苏朝宇配菜。
“当然!”苏朝宇嘟嘟囔囔地说,“我和暮宇都能精确地用它打掉老师手里的粉笔头。唔,话说彭耀爱那新奇的玩具,可是没有几天,它居然坏了。一般认为像他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定不会执著于这种东西,所以例行的哭闹以后,他外公和他父母给他找来了很多更先进更大的玩具枪,甚至有1比1高仿的拟真枪,但是他连他爸爸的真枪都不屑一顾。在执着的闹了几周之后,法王的私人木匠完美地修复了那个廉价的小玩具以后,他终于心满意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彭耀对价值的认定水准不高,而且对于喜欢的东西非常执着是吧?”江扬坏笑着看着苏朝宇,被小狼崽子看中的蓝头发年轻人睥睨向他,似笑非笑。江扬连忙凑过去亲吻他的鬓边,说:“好吧好吧,我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最棒的小混蛋。”
苏朝宇一巴掌推开他,埋头津津有味的吃他的鳗鱼,甚至还跟程亦涵交换了关于制作烤鳗鱼饭的一些细节要点,两个人仿佛聊得非常投机。江扬试图把叉子伸进苏朝宇的盘子里尝一口被赞扬的主角,程亦涵立刻咳嗽了一声,苏朝宇则敏捷地摆出叉和刀的防御姿态,说:“刺激性的,辣的,五十下,长官。”
因为前一年的胃出血事件被禁止吃任何刺激性食品的指挥官假装生气地站起来,酸溜溜地说:“我上去整理资料了,你们两个继续!”
秦月朗是在江扬忙得脚不沾地的周一回到基地官舍的。早晨阳光大好,勤务兵正拖出水管浇门口的小灌木,一辆出租车路过官舍门口,却丝毫没有要停在警戒线外面的意思,值班的警卫兵两步踏出去堵,秦月朗带了一顶奇怪的翘檐帽子从车里探出头:“行李太多,来两个人帮我。”正在餐厅草草吃着沙拉的江扬看见五个勤务兵匆匆出门,回头一瞧,笑着指给程亦涵看:“祸害回来了,我们快走。”
三人在前厅碰见,秦月朗手里拿着一大束野花,扎得整整齐齐,倏地戳到江扬鼻子底下:“新鲜的。”浓烈的青草香气和绝非工业制品的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面而来,几片含羞草叶子碰到江扬的面颊,吓得赶紧缩起来,而万人迷的指挥官也因此打了一个喷嚏。秦月朗眼疾手快地把花拿走,交给身边路过的一个勤务兵:“我房里里间浅棕的柜子里,有个青蓝底白边的圆花瓶,找出来洗洗,把这个放窗台上。”
江扬看表,今天起早了,因此倒不太着急,于是有几分钟闲暇看秦月朗大包小包的行李:“明白的人知道你是去度假,不知根底的还以为你去做了强盗。”程亦涵像一面旗帜般穿着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军常服从身边快速走过,留下一片影子两句话:“我去备车。走的时候一个背包,回来六个编织袋,旅游也能赚。”
秦月朗像擦灰尘一样摇了摇手:“我决定请勤务兵熬野草莓酱,所以特意找山农买了几袋。今天晚上……”
江扬已经要走:“亲爱的秦副参,指挥官很忙。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来上班,谢谢合作。“
“我会去的。”秦月朗摘下帽子,像一个刚参加完酒会的绅士那样鞠躬行礼,江扬不用思考都知道身后正在上演什么场景,才懒得回头看,径直钻进车里,程亦涵已经打开了文件,开始向他说明今天的会议要点和需要格外留心的几个人的发言。这一忙就是整天,午饭都没有好好吃,让人从餐厅带了一个三明治上来,匆匆塞进胃里,江扬到下班时已经明显觉得饿,手里的工作还有一些需要看,却忍不住给苏朝宇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正是战斗部队的晚餐后自由活动时间,他那个生性喜群居的情人怎么可能独守空房专等电话,肯定早就跟吴小京他们不是打篮球就是遛警犬去了。程亦涵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推门就抱怨:“劳碌命的长官,请您先在首都军区总装备部的红头文件上签名,这样就可以解放下官手下着急回家的两个文员。”
江扬恍然记起那张半下午送过来的纸,赶紧找出来签,程亦涵含笑拿走:“如果您准备下班,请致电指挥官副官。”尽管如此,他还是翻了半本小说才等到电话,江扬的声音很疲倦:“让家里预备晚饭,按今天的食单就好,我很饿。”
程亦涵在车上打电话到厨房,那边传来的声音无比抱怨但无比欢快:“山笋野菌鸡,只剩锅底了,汤归你,骨头归江扬。”因为开着车载免提,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听得清清楚楚,哼笑一声:“怕是我没有明星小扬两个手脚快吧。”那边呼应一般,先是明星兴奋地叫了一声,接着听见小扬踹翻盘子的声音,热闹非凡。江扬听着高兴,心里就在琢磨这顿晚饭其中的猫腻:但凡秦月朗肯下厨,这么主动,一定是有点儿什么事儿,纪念日或者要宣布什么?程亦涵明白他的心思,安慰道:“现在想也没用,生米已经变成锅巴了。”
当丰富的晚餐桌上真的出现了一盘锅巴的时候,江扬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的副官一眼,程亦涵很吃惊,但假装没看见对方的眼神,秦月朗端了一盘热腾腾地酱汁来,洁白的大毛巾托着,站在桌子边倾斜了一个美丽的角度,给锅巴浇汁,盘子里发出颇有气势的噼里啪啦声,系着粉红色围裙的大厨拿着正在滴酱汁的盘子凑到江扬面前:“要不要舔一下?”
菜不多,两素一荤,秦月朗用的都是从山里带来的新鲜材料,因此做法虽然简单,却异常鲜香,让江扬这种习惯了少食的人都吃到微微有些撑。秦月朗端着酒杯看着小外甥:“想吃元帅做的饭吗?”
江扬警觉地回答:“身边有你足矣,所以现在不想。”江元帅年少时是真正的纨绔子弟,精于美食,烧得一手好菜,弄得江扬小时候一吃勤务兵做得饭就皱眉哭闹。彼时,江元帅会立刻下厨,重新弄一两样小菜让儿子满意,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僵,江扬甚至宁可在大学餐厅里吃快餐都极少上家里的饭桌,偶尔吃饭,也是只盯着自己面前几盘,夹几筷子就匆匆离席——秦月朗的手艺是仅次于姐夫的,也只有他能在那些年岁里,趁江元帅不在家的时候做几个江扬爱吃的菜,安慰小外甥的胃和心。
“元帅近期安排了时间过来视察,毕竟是集团军的融合拆分,好多事情需要他来镇个气场,”秦月朗举杯,“卢立本已经飞回去,准备期最多不超过两周。”
程亦涵擦擦嘴角:“没有听说任何消息,我还没有筹备。”
江扬沉吟一下:“我也正需要元帅,亦涵明天协调各部门准备一下,通知先不要发到基层去,连狼牙都不要讲。”
秦月朗笑道:“这就好了,我去洗澡,你们慢慢吃。”
“等等。”江扬叫住他,“就这样?”
“哪样?”秦月朗头都没回,听江扬并没追出来,于是更坦然地又问另一句,“哪样?”继而飘然去享受他的柠檬草浴盐了。
程亦涵看着勤务兵收拾餐具,细心地为桌上的瓶插掐剪叶子:“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想做饭,怕勤务兵把美味给糟蹋了。”正好有个小兵给程亦涵递柠檬水,又跟他相熟,于是略带愤慨地说:“才不是,秦准将说,从今往后,他要经常下厨,下午的时候还去买了一口别致的砂锅回来。”
江扬大笑:“这个人被刺激了。”程亦涵清口,然后站起来:“等江元帅来了,下官建议长官您讨个新的副总参谋长。”而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秦月朗正躺在浴缸里接卢立本的电话。勤劳的亲卫队长刚回到首都就轮了夜岗,此时已经交完枪,两人只是十几个小时没见,却有说不完的话,卢立本说他已经报名了一个国家级的集训队,等元帅从基地回来,就去考资格证。
秦月朗大为惊讶。论近身搏击,卢立本凭借身形精悍,是首都各首长卫队长里的翘楚。而且亲卫队并不只有他一人,遇到危险时,只要没有内奸作乱,大家协力之下,应该是极好度过危险的,况且堂堂七大元帅之首,哪有那么多人没事做要来威胁他的生命——卢立本完全不必用一份资格证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但他仍然拿定主意要去考——没有任何理由,他说:“我还算年轻,现在考下来,至少退休后可以当私家教练。”秦月朗气得失手,把整块透明色的竹醋皂块掉进浴缸里:“你没有去办一份失业保险吗?”1
“难道秦家家主准备拿家业来当我的养老金?”
“只要我愿意。”秦月朗愤愤地激起一片水花,“你这话让人听着心烦。”
卢立本刚从书店回来,拎着相关理论考试的教材,在茫茫车海里找到了自己的座驾:“好了好了,你安心干几天活吧,等这段时间过了再说。江扬一个人不容易,做舅舅的好歹别给他找麻烦。”
“你还没回到姐夫身边,就被他传染得病入膏肓。”秦月朗笑骂,“一个人?程亦涵凌寒他们都是吃闲饭的吗?”
卢立本稳稳地把车挪出来开走:“还不都是孩子?”又问秦月朗吃了什么饭,问野草莓有没有立刻送去熬酱,问他要不要从首都带些什么东西,问江扬对元帅视察的事情说了什么没有,零零杂杂,仿佛已经多年和兄弟未见面,而下一刻就要飞回去的样子,明知道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面对面聊天,却不想放下电话。
江扬带着明星在官舍附近玩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厨房里正飘出甜香的草莓味道来,勾得他这个向来不爱吃甜食的人都跑去瞧个究竟。秦月朗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丝质的睡裤和紧身的背心,坐在桌子上看勤务兵在那里熬酱,程亦涵从里间走出来,端了一盘洗好的野草莓:“尝尝?”
这么和谐的情景已经好多年没见,江扬放明星去冲凉,凑过来跟他俩聊天,意外发现白天里那种令人憋气的压力已然消失,狼牙那边的各种棘手都化于无形,程亦涵一改办公室里的扑克脸,笑得放松自在,就连勤务兵都凑过来听各种八卦。当然,如果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能从大局意识到这是未来一周内各种难受的开端的话,他一定要在秦月朗度假回来的第一天,就把这甜蜜的小苗掐死在肥沃的爱情田地里。
小团圆
从第二天早晨开始,江扬就发现生活出现了很多微妙的变化。首先是早晨的餐厅里多了一个叫秦月朗的基地副总参谋长,对于厨房的勤务兵来说,他的到来只意味着多拿一份早餐,但是对其他人则是莫大的折磨。由于秦月朗以前是江元帅的副官,元帅早餐的时候,他早已经吃过了,所有的任务就是坐在一边喝茶等元帅吃饭,同时读报纸。这个“读”,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朗读,而是勾勒要点凝聚精髓,同时把元帅觉得感兴趣的部分剪下来贴在文件夹第一页,方便他在车上看。这让秦月朗养成了早餐时快速读报的习惯,通常是两份,《布津日报》和《雁京早报》,当天早晨,发现自己的茶杯前面没有这两样东西的时候,穿戴整齐的秦副参和勤务兵发生了如下的对话。
“报纸呢?”
“请问您要什么报纸,长官?”
“难道你们对我的习惯没有了解?我要读日报和早报,每天早餐时都要。”
“之前您没有要求过呀,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