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轻巧地从车顶直接跳下,放下徐雅慧,相当绅士地吻了她的手背,面对彭耀,灿烂又坦然地说:“可惜,这方面我已经不是最强的了,将来也不会是。”
那一瞬间彭耀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这让他看上去酷似他那充满决断力的外公和桀骜的父亲,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又温柔的光,他说:“我知道。”
三个条件
狼牙的师部比想象中更简陋,要穿过摆满乒乓球桌和台球桌的大活动室才能到达只有20多平米的师长办公室。这里没有独立的副官办公室,徐雅慧和四五个文书挤在外间,整个楼层只有一台饮水机和一间公共卫生间。
彭耀的办公室简洁到简陋,两张办公桌拼成的超大书桌上,摆着一只流线型的一体电脑,通体闪着蓝盈盈的光,看上去像是刚刚降落的UFO。彭耀的座椅后面立着一只高而瘦的衣帽架,每个挂钩都像是狼的下犬齿,一副“敢挂东西我就咬你”的锋利样子。
会客用的小茶几和沙发上甚至有军营里难得一见的灰尘,显然彭耀的来访者们都没有坐下来的习惯或者胆量。除此以外,只有一只外壳瘪了好几处的新电扇守在门口,如果按它的开关,它就一边吱吱哑哑的呻吟一边开始转。徐雅慧请江扬坐下的时候,特意扯块布擦了擦落灰的沙发,并且狠狠踢了电扇一脚,于是它发出巨大的砰声,然后转得快了一点。
彭耀在公用卫生间冲了个凉才回来(在楼下的时候他看上去很友好的邀请了江扬同去,后者虽然也汗透衬衫,不过还是同样客气地谢绝了这个好意),头发上还是滴着水,裸着上身晃进来,一路用压家徽的麂皮巾擦着自己,并且像狮子那样使劲甩着湿漉漉的头发,雪白的墙壁上立刻一溜水点。
他看看江扬,比徐雅慧更狠地踢了电扇一脚,电扇大声痛叫之后,转得更卖力了。江扬瞧着斑驳的外壳,实在想告诉彭耀和他的下属们——其实,电扇和训练场上的兵不一样,按调速按钮其实比较简单。
有个小勤务兵端来一听冰可乐放在彭耀桌子上,又在江扬面前放了一纸杯热水,彭耀开心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指着对面正在装修的大楼笑说:“新师部还没弄好,我们暂时借用活动中心的棋牌室当办公室。其他职能部门分散在健身房更衣室、士兵宿舍活动间之类的地方。雅慧常说可以开展办公室速递业务了。”
“装修工作应该在半年前就开始了,我会叫我的副官去问问后勤部。”江扬打起精神来应对彭耀新的小挑衅,免得让别人觉得这里和整洁现代化的飞豹师师部在两个不同的星球上,事实上这纯属风格问题。
没想到彭耀却摇摇手指:“不需要,我回来之前,就跟他们说过要先做士兵宿舍的部分,那边已经快完工,我的小狼崽子欢欣雀跃。”
“难道不该使用一个复数形式吗?”江扬含笑,在身边用手指划了个圈,意指刚才集体扑过来的那些特种兵。
“它本身就是个复数词,指挥官阁下,”彭耀用手指精准狠地撕掉了下唇的一块干裂的皮,然后猛灌了几口大可乐,愉快地冒出一个气嗝,“我爱我的狼崽子。”
江扬点头,笑着指那台几天前大概还全新、现在已经被打成了残疾的可怜的电扇道:“那这些设施问题?”
“新设备已经按时到了,很不错,不过其实我基本不会呆在办公室里,所以……”他耸耸肩膀,“我不在乎,亲爱的指挥官。”
江扬决定跟他谈正经事:“很好,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直接的人,所以我来问一句,你到底要什么?”
彭耀没有勾起嘴角跟他打哈哈,而是很认真地说:“我听说你是一个很喜欢委婉的解决问题的人,所以我一直在用你的方式请你来跟我谈,这样真的很累,我很欣慰。”
江扬笑起来,点头说:“好,我现在来了,你要什么条件可以直说了吧。”
“三个条件。”彭耀很认真地说,“只要你都答应了并且能够做到,我保证整个第四军旧部都会安心地服从齐总参的调派,至于我本人,只要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精忠报国。”
没人惹我,我自然乖乖的。这话实在耳熟,江扬无可奈何地看着彭耀,不可抑止地开始思念那个每次这么说以后一定会被惹并且搞出很多事情的情人,在这种穿越般的错觉中含笑点了点头,说:“好。”
“第一件事,我要你保证从今天开始,狼牙的待遇、设备、训练演习优先排序都要是整个集团军最好的……嗯,我可以容忍‘之一’,毕竟你还有一群小猫咪要养。”彭耀作抚摸状,笑得又坏又开心。
江扬对这种将“飞豹”故意误读的孩子气视而不见,他点点头:“当然,狼牙是特种战斗部队,我不可能亏待。只是这次移防时间太仓促,建设任何工程都需要时间,相信你可以理解。”
“当然。”彭耀转转眼睛,“您不介意我过问工程进度,并且让我们的主管副师长监督工程进度吧,亲爱的指挥官?”
“没问题,我会吩咐程亦涵中校尽快把事情办妥,各个部队都有自己的训练演习习惯,如果有任何需要调整的,自然是你们盯着更妥当。”江扬抿了口水回答。
彭耀的可乐已经快喝完,他把吸管抽出来像掷标枪那样扔进门后面的垃圾桶里,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就谢谢指挥官了。”
“第二件事是?”
“每一件事都不算为难,真的,您不需要紧张。”彭耀玩味地看着江扬,“今年我错过了一年一度的招新征兵,再加上移防整编引起的退役或者转业,我的队伍现在不够编制。我想在上等兵和士官中补充新血,可以么?”
这个问题说来简单,实际上的工作却庞杂繁复,江扬几乎可以预见到程亦涵的怒火和各层单位各种各样的抱怨,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必须点点头,回答:“内部招考绝对没有问题,所有的部队都可以参加,除了飞豹师。”
“我跟猫科动物有仇,您不用担心。”彭耀像赶苍蝇那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家的小猫咪我可没兴趣。”
“这件事情说来容易,具体实施起来却比较复杂,还有一个解决之道是——扩大招考范围,延长招考时间,但是在年底的征兵季统一进行。”江扬认真地看着彭耀,他相信这个带了数年兵的年轻少将跟他一样了解这种事务性工作的棘手程度,一定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彭耀转着可乐罐想得很认真,罐体上的白霜已经凝结成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彭耀就扯过他的麂皮巾包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扬微笑:“这个让我想想,您答应就好,我们先说第三件。”
江扬暗暗吸了口气,对方的神情里有算计,他凝神听着,彭耀说:“狼牙主管训练与实战的副师长刚刚退役,我想找一名三十岁以下的团级干部接任。”
“这是应该的,有中意的人选么?”江扬觉得奇怪,这样的要求完全可以通过内部招考或者申请调动解决,要当面提出,或许只是因为彭耀已经看上了某个自己不会愿意放的人。
彭耀说:“凌寒中校实战经验丰富,我们也都算认识,可以吗?”
“大概不可以。”江扬毫不犹豫地婉拒,“他有旧伤,我和飞豹团的林师都认为他不再适合参与一线实战,希望他能在近一两年慢慢转到后方支援部门工作。”
彭耀的表情非常遗憾,他又想了想,然后笑着说:“程亦涵中校精明勤奋,细致的性格与狼牙的风格应该非常互补,只是……您不会舍不得放人吧?”
江扬简直笑都笑不出来,彭耀的第三个条件看起来就像是耍赖,提出的人选都是不可能排行榜上的人物,他摇摇头说:“程亦涵中校的能力毋庸置疑,这两年我也的确有心放他去下面部队历练,因为这有利于他的职业生涯。但是狼牙的这个职位,我几乎很确定,他不能胜任。”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作了个刀一样的手势,一字一句地说:“他是纯粹的文职军人,大概除了手术刀之外,只能操作水果刀。”
彭耀干笑两声,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他仰头把最后几滴可乐倒进嘴里,脖子上的喉结绷成一个优美又充满力量感的弧度,看起来非常性感。他盯着江扬说:“那么,我要苏朝宇少校。”
这就是真正的目的。
江扬顿悟,但是他不能发火,于是看着彭耀说:“理由呢?”
“他是整个基地最优秀的,不是么?”彭耀敲个响指,“前陆战精英赛的总冠军,海神殿的英雄,迪卡斯疯狂拯救的带头人,彭家荣耀的终结者……还需要我再说下去么?”
江扬在最后一个头衔上拍案而起,一个能秒杀苏朝宇林砚臣凌寒程亦涵慕昭白等人的凛冽眼神直接射向彭耀:“如果这是一个报复,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有失彭家和裴家的身份。”
彭耀显然被吓了一跳,他赶快脚尖点地,指挥转椅灵活地绕过办公桌转到江扬面前,灰蓝色的眼睛里有种狂热而炽烈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说:“最后一个原因——他毕业的时候,第一志愿单位是狼牙,不是飞豹,指挥官阁下不会忘了吧?”
如果这是一个叫“哪壶不开提哪壶”综艺节目,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响起囧囧有神的音乐,告诉观众来宾彭耀成功地挑出了对手的一壶冰水。众所周知,多年前,江扬的父亲江瀚韬元帅因为凌寒的事情,欠儿子一个人情,因此在苏朝宇从帝国军校毕业的时候,强行干预了他的服役志愿。当事人苏朝宇倒是觉得无所谓,甚至某次两人情浓的时候偶然提起,蓝眼睛的少校还相当认真地叹气说:“太感谢元帅了,虽然对于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他现在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说着还一口叼住江扬的睡衣,一副要把他拖到山洞里好好享用的架势。
“时过境迁,人不能执着于过去。”江扬强压火气,话说的非常客气。他确定彭耀知道他和苏朝宇的情侣关系,所以才故意要这么干,这是一次新的挑衅,很少感情用事的江扬几乎一瞬间就认定了!
彭耀盯着天花板,拒绝再与江扬对视,双腿看上去很悠闲地转着他的座椅:“噢不,我只是在畅想苏朝宇少校到狼牙以后的美好图景——特别行动队并入的话,就不用在这样见鬼的天气里劳民伤财的搞内部征选。”
如果苏朝宇调入,江扬想,每周末要见到情人就要开两小时以上的车,这也是劳民;辛辛苦苦建立的特别行动队并入狼牙,这才是真正的破财。他暗自咬牙,说:“这件事不可能,我会尽快吩咐人事部门出一份适宜的人选名单给你,希望你能够从中挑到合意的副师长。”
“不可能,我相信我的眼光,在这件事上,我甚至认同您的选择。”彭耀一点椅子,直直冲向江扬,江扬却比他更快,起身、转身、闪到彭耀身后一把拽住转椅,冷冷地命令:“年轻人做事,最好多考虑几天。我还有公务,叫你的人集-合列队,我要回了。”
彭耀不服不忿,侧过头去狠狠瞪了江扬一眼,拖长声音吼外间的文员们:“都清醒点,指挥官摆驾回宫了~!”
江扬又气又笑,随手一巴掌拍在彭耀头上,笑眯眯地回答:“大总管多费心了。”
集-合哨声已经吹响,全部军官按等级在主路的两侧列队敬礼,江扬把披着狼皮的吉普车天窗推开,拉着彭耀一起像检阅部队那样缓缓走完了整个旅程。彭耀始终臭着脸,到门口的时候,有小兵将江扬酒红色的座驾开至门口——从玻璃到外壳,一律擦洗的光可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