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慕昭白想到梁姐姐不干活,就要面临培养新人的磨合期,异常头疼:“难道说,女人真的会因此一怒之下辞职?”
程亦涵严谨地摇头:“我的意思是,她会陷入失恋的消极情绪里。”
慕昭白哑然:“你陷入过?”
程亦涵吃了一大口绿豆沙,语气也变得冰冷:“你觉得呢?”
“没陷入过你这么多经验。”电梯到楼底,慕昭白和程亦涵并肩走出去,指挥大楼区已经开始保洁,两人决定买点儿晚饭回到自己的那套房里去吃。但毕竟忍不住,玩多了游戏的慕昭白补了一句:“真的没失恋过?”
程亦涵驻步一个路口,三下两下吃完绿豆沙,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里,擦擦手指,用要开会的表情说:“我现在可以开始追打你了吗?”拘了一天,此时此刻能活动筋骨实在太好,慕昭白颇没形象地边跑边吃着最后几口,程亦涵不紧不慢地用晨练的速度追在后面,两个人的乐趣,不在乎周围有那么多注目礼。
就在这个适宜散步又适宜逛街的好天气的傍晚,基地里为数不多的女军官都蜂拥在商业区某商场的撤柜甩卖现场,最新款式的时装堆在花车上,像卖菜一样供人挑选,善于冲锋陷阵的男性军官们此时一律束手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在休息区整齐地坐了一圈又一圈,自动把奋战购物前线的重任交给了激动的女人们。但是已经足够进入女人行列的、天真的梁姐姐正在努力研究混搭的穿衣风格,努力想从衣柜里找出适合自己的裙子和凉鞋来。不久的那个周末,她已经从凌寒那里讨到了一个看电影的机会,大胆的小少校决定用浪漫的方式表白,在灯光暗下去的时候偷偷地,狠狠地亲她的骑士一下,问他:“你想和公主在一起吗?”
引发“群体性癔症”以后的一周,彭耀都非常老实,小小的不愉快像是被丢进大海里的贝壳,噗的一声就消失的干净利落,以至于谨慎惯了的程亦涵不自觉地有些疑心。因为这些凭空多出来的卫生检查、心理辅导,特别行动队的队长苏朝宇少校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偏偏有人不识趣,刚刚下班就打了一串电话到他的手机上,号码还是保密的。
江扬这个周末要在防区旁边的风景区开会,照例说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苏朝宇半信半疑地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官舍勤务队长安敏准尉快哭了的声音:“苏朝宇少校,您能不能尽快回来一趟……那个……”明星震耳欲聋的狂吠声立刻从高保真的听筒里传了出来,苏朝宇赶紧把听筒拿得远了些,安敏吞吞吐吐地接着说:“这里有点问题,大概需要您解决一下……秦准将和卢上校也去度假了,所以……”
苏朝宇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还不满20岁的安敏准尉是指挥中心卫戍部队指挥官安泰然准将的亲侄子,自小就希望成为像父辈那样的将军,却因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而不能进入战斗部队任职,十几岁起就跟在江扬身边,做事情决断不足,却极为妥贴。他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分辨出那些上门行贿求办事的“客人”,并擅长不露声色地帮江扬挡驾,从而规避了很多麻烦和纠缠,他也因此成为江扬官舍里不可缺少的一员。让他这样为难的事情,大概不简单。
“好了,我马上到。”苏朝宇挂断电话,下楼找了个摩托车骑着回家,刚刚拐进官舍所在的私家路,就听到了明星底气十足毫不客气的狂吠声,而吠声的间隙中,则有妇女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仰天叹息,却又只能硬着头皮穿过两侧植有高大银杏的林荫道,拐到指挥官官舍门前。不出意料的,官舍的铁栏大门紧闭,安敏和另一个年轻的勤务兵在门口的传达室里坐着,都是一脸无奈。明星气势汹汹地堵在门的里面,警惕地盯着门外的……两个女人。
苏朝宇摘掉头盔,先一个手势指向明星,呵斥:“坐!”明星看看苏朝宇又看看入侵者,在行使责任和服从命令中摇摆不定,于是一边摇尾巴表示欢迎一边又底气不足地吼了那两个女人几声,如愿以偿地引发了其中一个的抱怨,于是它叫得更加卖力了。
苏朝宇提高声音,手势坚决:“坐!”海蓝色的眼睛盯着明星的眼睛,明星犹豫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以警犬的标准姿态坐了下来,扭着头狠狠瞪着挑衅它的妇女。
苏朝宇这时才看清楚门口的两个人,她们看上去像母女,五十多岁的母亲和二十几岁的女儿,女儿乌黑的长发用一根乌木的簪子盘在头上,皮肤雪白瞳仁漆黑,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只有六七分姿色,但是一袭扎染的蓝白长裙衬得她身姿婀娜,气质端庄,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请问……”苏朝宇已经见识了老妇人和明星的对骂,因此用词谨慎语调客气,“您是要找指挥官吗?”
那位母亲还生气,恨恨地骂:“指挥官很了不起吗?不负责任的家伙,算什么?哼,狗仗人势!”
这话说的加枪带棒,苏朝宇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那年轻的女子几眼,陪笑替明星道了歉,然后说:“如果您是找指挥官有事的话,咱们还是去里面谈,外面实在是热得见鬼。”
那母亲瞥了苏朝宇一眼,带着强烈的不信任,音调拔高了半度:“我找他干什么?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懒得找他!”
孩子?蓝头发巫师堪比CPU的大脑死机了一下——这母女俩要为了……孩子找江扬?
年轻女子拦住她母亲,声音很温柔,从手包里掏出钱夹,把里面夹着的照片给苏朝宇看:“是,关于孩子的事情,我想跟指挥官谈谈。”
盛夏的阳光刺眼地强烈,知了在树上不厌其烦地唱着求爱的噪声,苏朝宇看着那个抱着绒毛熊笑得很灿烂的幼儿僵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转过头去叫安敏开门,然后说:“请进吧。”
明星悄悄的跟着送茶的勤务兵溜进了客厅,像一条宠物狗那样温顺无辜地卧在苏朝宇脚边,实质上却保持着警犬的警惕,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母女俩。
母亲狠狠瞪了明星一眼,明星立刻假装不在乎地去舔自己的后脚丫,她怀疑地看着苏朝宇:“你是江扬的……?”
苏朝宇眨眨眼睛:“我是他的……助理,特别助理。”
“跟你说有用吗?”质疑的声音持续走高,明星警惕的竖起了耳朵,苏朝宇不得不把一只手放在它头上,以作安抚。
“家事我可以做主,公事我会权衡责任,交由相关部门或者直接呈报指挥官,请您放心。”苏朝宇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从公文包里抽出MEMO,翻开一页刷刷地写上了时间地点,然后问:“请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哼,谁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已经好几个月了,个个都推脱责任。”母亲愤愤不平,狠狠灌了一大口柠檬冰茶。
苏朝宇有些紧张,忙问:“您还跟谁说过这件事?”
“后勤部安保部综合部服务部退保所,反正我也不记得许多名字。”母亲颇为不耐烦地抱怨,“个个都说我孙女没关系,横竖不是他们自家的事情!”
孙女?苏朝宇再次死机,努力重启之后仍然确定这个妇女跟江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是外孙女吧?”苏朝宇确认,“不是指挥官的……?”
那母亲立刻急了,杯子重重磕在托盘上,指着苏朝宇一连串地呵斥:“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外孙女?我呸!谁家的姑娘要嫁给那个不负责的,你才要嫁给他呢!”
苏朝宇按着发出威胁性的呜呜声的明星,脸差点红了,不能让眼前的人知道,他真的要和江扬结婚。他深深吸气道歉:“对不起……那么……您找他……?”
年轻女子拉住她的婆婆,柔声劝:“妈,您休息一下,我来跟他说。”婆婆不依不饶地咕哝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土话,苏朝宇也没听明白,只能低着头刷刷地划掉前面的内容,等着她们说下去。
“我丈夫是第四军37996部队的通讯连长,我们结婚已经6年,女儿4岁,年前因为移防的关系到了这里。”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点南部水乡特有的糯糯软软的调子,听得人十分舒服,“女儿从小就学琴,天赋很好,旁人一辈子不一定能学会的和音,她天生就能分辨的很清楚,我们全家都很努力地栽培她。可是……”
“差不多让你们给毁了!”婆婆沉者脸插嘴,少妇娇嗔地瞥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接着对苏朝宇说:“可是自从搬来基地,女儿就一直嚷不舒服,头痛,睡也睡不好,对音乐也没有原来那么敏感了,问她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楚,就闹说幼儿园吵得要命,她难受。”
苏朝宇其实完全没搞清楚她们的重点,只得陪笑听着,勤务兵很有眼色地给婆媳俩斟满了茶,少妇优雅地抿了一口,接着说:“您也知道,通讯部队常常请不下假,我也有工作,婆婆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照顾不到,因此孩子还是要送到幼儿园去的,我们只能跟老师说说情况,请他们多照顾。可这一问才知道,吵得不是幼儿园,是隔壁的训练基地。那口号从早喊到晚,几百个大小伙子,说是声震四野,绝对不夸张。”
苏朝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部队嘛,您得多理解。”
少妇立刻沉了脸:“根据国家规定,40分贝以下是幼儿的安全环境,超过70分贝就会对孩子的听觉神经产生影响。我们已经请专家测过,幼儿园门口的口号声,每天都超过75分贝,就算是对于正常的孩子,也足够难受的标准了,一句‘理解’怎么能打发过去呢?”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一份检测报告的复印件,推给苏朝宇:“之前几个部门跟您说的一样,不过这件事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前途和健康,我们决不会妥协,若是指挥官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只好一级一级告上去!”
苏朝宇翻那报告,每天确实有那么三次,每次15分钟,噪音超标5分贝,可是头晕烦躁听力损伤……?
怎么看都像是另一次饼干事件,卧在他脚边的明星心有灵犀地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是恰恰因为分贝真的超标,饼干真的过期一天,涉及的是食品安全老幼妇孺,不能不管,真要管的话却又麻烦极了琐碎极了,这就是真真正正的挑衅——让人不能发泄,活生生憋到内伤。彭耀确实是个孩子,聪明淘气的孩子,他耐心谨慎地跟着你,找到机会的时候就偷偷地在你背上印乌龟,给你找麻烦让你丢脸却因为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不能揍他,真是可恨!
苏朝宇在脑子里把彭耀揍得死去活来,表面上不露声色地合起报告,像个真正的专业人士那样微笑:“这件事情我们会尽快解决,请您静候佳音。”
“怎么解决?”少妇推推眼镜,温柔的动作干练的神情,“多长时间解决?”
“三天内。”苏朝宇立刻回答,“我会通令相关连队注意保证家属的正常生活,在上班上学午休之类的时间段内,不要在居民区喊口号,包括令千金所在的幼儿园在内,所有的幼儿园、学校、养老所、活动站等附近都会统一设置标识和警示,禁止鸣笛和口号,保证孩子们和其他家属都能有个安静健康的活动环境,您说可以么?”
少妇微微一笑,站起来说:“多谢,我当这是个承诺,如果不能满意,我们还会再来的,告辞。”
苏朝宇也站起来送客,明星虎视眈眈地跟着,直到婆媳俩消失在大门外还不肯罢休地守着,生怕人家再回来一样。
安敏跟苏朝宇开始一样误会了,此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来,送上一碟剥好的冰镇荔枝,苏朝宇揉揉他的头,又嘱咐了几句,就回办公室处理这次分贝事件,拟好文件连夜发给江扬签字。江扬自然也是又气又好笑,立刻签了文件,叫宋月责令后勤部门赶制相关标识,隔日防噪音防扰民的通知就下发到各连队,到周一江扬回来的时候,这件事也已经完全平息下来了。
“怎么办?”苏朝宇和江扬共进午餐的时候问,“你要忍到忍者神龟的境界吗?”
江扬差点笑喷,布津帝国最年轻的中将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露出一个指点后辈式的和蔼的微笑:“不是忍,是不理。那是个孩子,认真你就输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