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砚臣房里吧,外面不安全。”林妈妈说着就开始忙碌,找了一个新枕头,全套的洗漱用具。林砚臣偷偷问了情人,凌寒笑道:“你没跟你妈说,特工最害怕的就是太安全了。”
深夜,凌寒钻进林砚臣的被子里。床不大,盛放两个成年男人就显得有点儿尴尬,他们扭动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面对面拥抱。林砚臣房间的弹簧床咯吱咯吱响,林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睡,不知道几点,失眠的林爸爸走出来推醒她,想坐下,却被生生拱下沙发。林妈妈小声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啊……”
林爸爸的目光里有无限的愧疚:“不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
只是终究有一天,儿子会站在路对面的车站挥手说,别管了,我自己走。车流如梭,没有人行道和红绿灯,爸爸妈妈们能做的只不过是拄杖等待,希望儿子玩得高高兴兴。
也有那麽一天,儿子走累了,会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第二天一早,凌寒就被身边人吵醒。林砚臣睡眼朦胧地抱怨,挤了一夜,跟没睡一样,快要累死了,凌寒毫不犹豫地用腿又一次扩大了自己的领地,林砚臣只能翻下床:“我去洗漱。”
等到凌寒都洗漱好了,林妈妈才从早市上回来,买了活虾和鲜肉,水灵灵的蔬菜一口袋,立刻去厨房里弄早餐。凌寒帮她浇花,阳台上都是侍弄得很健康鲜亮的普通花卉,几株吊兰在阳台向外的铁架子舒展身体,迎风微摇。他拿着喷壶一盆盆地淋了一遍,就听见林妈妈在厨房叫吃早饭。走进去的时候,林爸爸也已经起来了,大背心大裤衩,指指自己身边的凳子:“坐。”
凌寒笑:“好。”
早饭是绿豆百合粥、煎鸡蛋,自家烙的肉饼、腌的咸菜。林砚臣说肉饼咸了,林妈妈说,小寒多喝粥;林爸爸说煎鸡蛋没放盐,林妈妈说,小寒把鸡蛋和咸菜一起吃。凌寒一一答应,忙着回应阿姨的提示,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之前梦一样的冷战就此结束,林家用有条件的方式接受了儿子的男朋友,下一步,凌寒要去搞定他爹妈,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林砚臣上午要去拜访中学老师,老师家住城外,等回来就到了下午,凌寒安抚:“我四处转转,随时短信。”从林砚臣家里到青年旅舍的路已经很熟悉了,之前几天都是晚上走,城市小,加上凌寒敏感,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凌寒的感官。从影子判断,是个男人,他已经跟踪了凌寒至少四天。
凌寒在水果店里买了半个西瓜和一袋荔枝,好似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四处寻找着什么。终于,靠近青年旅舍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凌寒礼貌地向店员示意,把水果留在门口,自己径直走向卖水的柜台。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出来。
躲在暗处的跟踪员有点儿着急,耳机里传来声音:“人呢?”
“跟丢了,牛头。”队员沮丧,“妈的,便利店这么小,看着就没人了。”说着,他便离开了遮蔽,大步走进店里,赫然看见便利店有扇通向外面的进货门。正要问店员刚才的人到哪里去了,凌寒从外面走过,冲店员挥挥手:“多谢啊。”随后拎起自己的水果扬长而去。
“笨得抽筋!”牛头在通讯另一边骂,“他笑话你呢!你暴露了!”
队员郁郁地跟上去,凌寒早就进了青年旅舍,前台的店长对这个笑起来客气又阳光的旅行者很有好感,冲他摆摆手:“昨晚没回来住啊?”“在朋友家打牌呢。”凌寒说着就摁动电梯。队员追进来的时候被店长拦住:“请问您是?”
“找人。”队员干脆出示了证件,“我是政-府工作人员。”
店长仔细地瞧了瞧证件,乐出声来:“哪儿买的啊,还挺像真的。”
电梯里的凌寒胸有成竹将1-7层全部摁了一遍,然后选择在三层离开,直接下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跟踪者被店长拦在门口的所有争吵经过,乐开了花。
远在万里外的梁丽征在几分钟之后接到了她最爱的小寒哥哥的电话,手指在键盘跳动了一阵便报告说:“在那里的国安部小分队一共有六只,我没有核准权限,如果一定要看,需要……”
站在走廊尽头的凌寒笑道:“不必了,这样就可以,公主殿下。”
“哦我的骑士,你可不要受伤归来呀。”梁丽征最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小寒哥,我很想你。”
凌寒只觉得有点儿奇怪,小丫头自打从纳斯出差回来就不断给他打电话,今天又冒出这么一句来,着实可疑。只是凌寒当下顾不了这么多,匆匆敷衍了几句就挂机。身后跟踪他的人,让多年未曾在这种对敌环境下生活的凌寒非常不爽。不管真的是国安部的工作员还是冒充的,他都必须采取措施。凌寒依旧拎着他的水果,钥匙在手里转圈,像个真正的游客那样和每个住店的人打招呼,轻松爬上六楼,躲在楼梯转角只露半个头——那先生终于忍耐不住敲门没人应的尴尬,从口袋里掏出膨胀定型的一次性钥匙——凌寒等他关好房间门才从容走过去,电子门卡一刷,红灯亮起,外部上锁成功。
正牌的前国安部特工层电梯而下,放下门卡:“704退房。住得很舒服,多谢,请给我的会员卡积分。”
店长用对讲机吩咐七层的清洁人员上去检查设施,一面刷凌寒的青年旅舍卡:“这么多积分,可以兑换了。”凌寒正要拒绝,只听见对讲机里一阵惊呼,清洁人员显然听见了房间里还有人试图离开却走不掉,在疯狂拧门锁,直接摁动了警铃。凌寒也故作好奇地拎着西瓜站在门外看出警,却暗自把周遭一切动静都记在心里。没过多久,清洁人员拿着凌寒随身的极少行李下来:“先生忘了背包呀。”
凌寒道谢,慢悠悠地收拾好。警察带着跟踪人员下楼,问凌寒是不是认识他,凌寒专注地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出门的时候,凌寒的余光能看见有人簇拥而上,隔十几步尾随,越追越近,远处街口停了一辆出租,没熄火的样子,司机低着头不知道干嘛。凌寒冲过马路,身后的两人跑起来,凌寒加速,身后人追得更快,甚至有人在跟对讲机说“目标,注意目标”。
这就是传说中的街巷追逐,可惜并没有太多人围观,凌寒只想上那辆出租车,身后的人却几乎抓到凌寒的衣襟。他加紧几步,眼看就到了车前,却完全没有留给自己开车门和呵斥“快开车”的时间——凌寒把半只西瓜剖面砰地拍在车窗上,司机几乎吓死,右手下意识就举枪——凌寒被尾随的人堵在车前,微笑:“叫姓牛的给我滚出来。”
阶段性胜利
离青年旅舍三个街口的茶馆里,凌寒跟服务员借了一把刀,娴熟地削去了西瓜最上一层,然后用勺挖着吃。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过三十出头,长得却有五十岁,头发斑白了,麻布鞋麻布阔腿裤麻布衬衫,加上手腕上一串菩提,就像是从另一个次元空间里穿越来的,如果拎起来抖抖,还能收集到一层古老的灰尘。
“你手下都太嫩了。”凌寒吐瓜子,“跟踪不行,追击不行,撬门也不行,在哪儿受训的?”
“所以想请金舟先生出马。”
凌寒咀嚼着西瓜看着他。他毫不客气地自觉地拿了一颗荔枝剥皮,还敲敲桌子叫服务生:“再送一只烟灰缸来。”从来不和非自己一组的人共用器皿,这是他训练手下的规矩之一。
“我不是国安部的特工很久了,请叫我凌寒,亲爱的牛头。”凌寒霸道地把一勺西瓜籽折在对方的盘子里,牛头皱眉,然后终于展颜:“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凌寒自从0734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牛头。他们是集训班的同学,后来分别做了队长,牛头辖机动四队,凌寒辖五队,一间大办公室中间加了隔音墙,每人半边,一张年末的嘉奖大通告,两人的照片在头版各占二分之一,是同事也是年少轻狂的竞争者,互压一头的感觉很高,输一场只是为了下次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悄无声息,牛头只是在某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赫然发现隔音墙拆了,五队的人也归他,金舟从此只是记忆。
“这次的行动很小,我们只要一个人,活的。”
“国安部抓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边境集团军的人。”
牛头的嘴角动了动,沉默,吃一颗荔枝,吐核,凌寒吃西瓜,服务生远远看着——在计时收费的茶馆里对着吃水果,真不是什么好主意。终于是牛头先开口:“他可能会供出当年0734的部分细节,我知道你想报仇。”
凌寒差点儿被呛着:“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失误找别人报仇?”
牛头怔住了,许久缓过神来:“你没在追踪K号?”
“喂喂……”凌寒指天花板,“你泄密,我没听见。”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尴尬,牛头咳嗽了一声:“和你回来的人是……”
“如果你手下连这个都查不对,那真是丢尽五队的脸。”凌寒吮了一下勺子,笑得无比灿烂,“我真的不会再回国安部了。”
“你生为特工。”
“我有改变自己的权利,现在过得更好,我为什么要走回头路?”
牛头双手交叉在脑后抵在墙上,眯起眼睛看面前的人。他们曾经一起出任务,他知道凌寒对这个职业的狂热和爱。那时候凌寒的生命里只有使命和荣誉两个词汇,像个被洗脑的恐怖分子,专心致志,有时候牛头会觉得这种执着是可怕的,不仅仅是他会因凌寒的存在而失去单项奖金,而是他看不见凌寒的未来。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有一天,金舟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技能和环境,牛头不止一次设想这件事——他一定会自杀——凌寒被封闭了消息的时间里,牛头真的以为他死了,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安部长并没有丧子之痛。
凌寒给牛头看自己的军官证,告诉他边境的风物人情,讲江扬的魅力、慕昭白的幽默,还有林砚臣的温柔。牛头恍然大悟,凌寒从军官证背面抽出林砚臣的照片:“我信你,所以请记住这张脸,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请勿打扰。”
牛头本希望用跟踪的方式激发凌寒身体里埋藏的特工因子,然后邀请他做完手里的任务,现在发现,这邀请永远不可能生效,他看见了凌寒的未来。如果一个特工能被看穿将来进行时里的言语和动作,就容易被敌人攻破,跌到国安部的价值排行榜最后一行去,而凌寒再也不是一个天才特工了,他的未来,任何人都读得出,明朗如白昼,说世外桃源有点儿夸张,至少是他自己能掌控的小宇宙。
究其根本,凌寒现在很幸福。
告别的时候,凌寒留了个电话号码:“虽然无比丧气,我还是在想,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吧。”牛头的表情淡淡的:“四个月前申请了驻外,该批下来了。”
“难怪你没心思教新人。”凌寒跟他拥抱,“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