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使劲揉揉自己的面颊,终於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秦月朗的感情是著急寻找温暖去处的候鸟,你可以强迫它改变方向,但它仍然会按照规则飞到目的地,心里也总有一片纯白的冰雪广场,寒冷,却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罗灿回到飞豹团以後,一直低调行事,大家也是陆陆续续通过口口相传知道那个传奇排长活著回来了,四肢健全,头脑清醒。林砚臣私下里请他吃饭,除了洗尘以外还有私心,他知道江扬有意培养罗灿做飞豹团继叶风以後的新副队长,但是在教育这个年轻军官的路途上,林砚臣除了看见苏朝宇的影子以外,只看见一片荆棘。
当晚他特意叫凌寒过来,三人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罗灿便乖巧地起身告辞,只留下凌寒和林砚臣,他俩坐了一阵子,是凌寒先笑了,林砚臣便凑过来:“你把假期延到什麽时候了?”
“年前。”凌寒脱了军服,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睡衣换上。
林砚臣在日历上写写画画:“几天?”
“我想休几天就几天。国安部部长的大公子,哪个敢管?”凌寒收拾著桌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15天,我想连春节的假加在一起凑到20天,好好休息一下。”
林砚臣挠挠头:“嗯……他是不是还给你安排了首都医院的年检?”
“当然。”凌寒忽然有些担心似的,“我正想去看,自从前阵子回来,一直不舒服。”
“我只是想说,你愿不愿意到我那边儿去?”
“哪儿?”
林砚臣把目光抛向窗外:“我妈说,她还没见过你……”
凌寒深呼吸。一个他一直回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终於摆在眼皮底下了。在成长的二十几年时间里,他从未告诉他的父母未来如何选择。先前做特工的时候,有人按照他的年龄和特长选定了相关的武器和技能,就像一个RPG养成游戏,凌寒在众人的期望里成长,日臻完美,他走到能自己决定未来的那个点上的时候,特工的经历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善於默默决定、善於快速解决问题的高手,凌易夫妇知道儿子一向有主意,并且轻易不会犯错,更加愿意让他自由选择。只是……凌寒实在是不确定,如果他告诉爸爸妈妈,自己爱上了军校的同学,并且要跟他共度余生,爸爸妈妈会如何反应。他不是江扬,他没有试过。
甚至未曾想过尝试。
这对林砚臣很不公平。难道,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只是现做现卖的点心,只为一时愉快吗?
林砚臣有些不知所措:“我告诉过爸爸,他没说话,但妈妈说,小寒要是个好孩子才行。我只想让他们放心,凌寒,不仅仅是个好孩子。”
凌寒深长地呼吸著,看著他的下铺同学,他的情人。
林砚臣期待一个浪漫的回答,就像凌寒惯常做决定那样,有时候带著自信的任性,然後细细地把计划付诸实施。而凌寒想了一下,却说:“我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夜深人静。林砚臣和玻璃窗很近,呼气凝结成淡淡的水雾,他用画线条的方式一点点抹去了,从锃亮的倒影里看见凌寒洗漱回来,钻进被子里。他也钻进去,关灯。
两个亲密的人背贴背,熟悉的身体,熟悉的触感,熟悉的骨骼位置,熟悉的味道,陌生的错觉。林砚臣的呼吸逐渐均匀,凌寒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心中呢喃:“砚臣……”
他的爱人却听见了。
林砚臣翻身,抱住他:“没关系,小寒。”
凌寒翻身,抱住他:“带我回家。”
46 阴天
“都是吃白饭的!”彭燕戎把镇纸飞出去,齐音见状不妙,赶紧拉了身边的调查员一把,镇纸从肩膀一碰而落,好端端一块黄玉,碎了一地。调查员噤若寒蝉,齐音放开他,上前一步:“长官请息怒。江扬中将毕竟有江家做後盾,他只是个调查员,哪里能撼动军级长官。”
“滚!滚远!”
齐音知道这跟自己无关,使个眼色,调查员之一两腿哆嗦著出去了。
彭燕戎愤愤地拧他的茶杯盖子,却反了方向,塑料盖哪里经得起一个军人盛怒下的力气,生生断开,锐利的边角割裂了他的手,顿时血流满了桌上的汇报材料。齐音只是叹气,从容地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细致地给他抱扎。彭燕戎始终不能平静,把江扬从头骂到脚,期间齐音不说话,一直不说话,奇怪的是,彭燕戎渐渐消了气,最後看著齐音的眼睛:“你一定还知道什麽。”
“下官不知道了。”齐音轻声说,把医药箱放进柜子里,铜锁轻弹。
彭燕戎站起来,在窗口活动肩膀,审视著自己的缠纱布的手:“你不过是想要苏朝宇做左右手,其他人,何必这麽在乎?”
齐音隔了几步站立,笔挺坚定:“人人都活得不易,长官。迪卡斯一行,江扬已经不再是神将,您何苦……”
“这是我的军!”彭燕戎砸窗台,“我花了多少功夫打磨它!”
齐音依旧默默站著。的
彭燕戎知道什麽叫“覆水难收”,更知道身处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想尽力挽救,却越来越没有方向。“你到底想要什麽?”他忽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盯住齐音。
“请您准许下官告老还乡。”
秋日的阳光把屋子里的一切刷成暖色,齐音被海风吹得干裂的皮肤正在逐渐恢复红润,他深邃的眸子也骤然温和起来。彭燕戎久久地看著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他并不如意,而齐音只是这样踏踏实实地跟在他身边,从最初一声“长官”开始,一同行便是从少年到中年。他揉揉太阳穴,忽然觉得手上的伤口疼得要死,因此高高昂著头:“不想跟著我了?”
“不。”齐音微笑,“您最知道,我若是退役,断然不会接受任何军方的二次雇佣,下官只想养老。”
彭燕戎想了想,苦笑:“也好,我自己做事,反倒少了牵绊。”刚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两步走到齐音面前:“原来你是要苏朝宇接替……”这个词让他难受,话到一半,倏地摁下。
齐音不卑不亢地点头:“是,长官。”
彭燕戎扬手要打,齐音却一点儿都不躲──他知道这巴掌起起落落几十年,从来没有真正打到自己。果然,彭燕戎一字一顿地骂道:“你算计了多久?在江扬那东西的基地住了几天医院,你就……”骂道这里,长久以来的宿怨新仇和同袍之间的欢喜忧伤一起涌上心头,竟然再也骂不下去,只听齐音清清楚楚地说:“苏朝宇勇猛果敢,踏实肯干,胆大心细,单兵素质好,家底又清白,您放心,江扬肯重用的人不多,苏朝宇能跟他去海神殿,下官也会训练他跟您忠心驰骋。”
说话间,窗台上一朵花落了几片薄如纸的瓣儿,彭燕戎怔怔地看著,再抬头,果然,天蓝得不真实,高远又触手可及,齐音站在身後,永远不急不缓的声音,始终独一无二的信任,彭燕戎知道,只要他说不,齐音会毫无愠色地回答“是,长官”,然後继续他的军旅生涯,但是彭燕戎有些烦了,关於这种上下级之间暧昧又疏远的关系,关於所谓名利善恶,像是宴会上从来没有变过配方的酥皮蛤蜊汤,浓稠黏腻,色香味俱全却让人一直想躲。
“就这样吧。”
“谢谢长官。”
“告诉我你知道的。”彭燕戎的声音有些冷。
齐音的身子抖了抖,想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来放在窗台上:“这是最後的筹码。”
彭燕戎心满意足地淡淡笑了。
遥远的边境基地里,苏朝宇和肖海康源他们一起散步,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透过露台看看挽著苗真上楼的秦月朗,又看看墙外若隐若现的一抹海蓝色,摔了第四个咖啡杯。“没事没事。”安敏苦笑著冲程亦涵摇摇手指,“我特意换了一个树脂的!”程亦涵摇头进屋,继续和慕昭白联机玩大型推理游戏,凌寒则躲在路边吻别情人,把一口袋复合维生素之类的药放在林砚臣手里:“我爹那边的医药费多的用不完,快替我分担些。”林砚臣翻腾了一阵子,惊叹情人的细致和全面,却不留神找出一盒安全套来:“这个也当药开的?”凌寒早笑著走远了。
如此美妙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