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辞职
是江扬跟程亦涵说,对其他人保密自己生病这件事,因为指挥官住院在这种多事之秋只能引起不稳情绪。复查结果令江扬非常满意,开药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医生问江扬这一年都吃了什麽药,效果如何,能精确叫出各种武器名字的指挥官却对著长相差不多的小药片犯了难,只能打电话去问程亦涵──向来准时的副官居然没有接电话──回到办公室一瞧,自愿替他坐阵的副官真的不在,办公室电话上有3个一样的未接来电:首都元帅府。
江扬礼貌地打回去,接电话的是新的实习副官,语气实在客气恭敬到令人无法忍受。折腾了好半天,江扬终於听见了江元帅的声音,中秋那天的硝烟似乎还在弥漫,江瀚韬只是例行公事般问了问事件收尾的各种情况,让江扬心里踏实不少。
说话间,程亦涵进来,江扬本来就不想把这种无趣的对话继续下去,便刚好找借口挂了:“刚才怎麽不接电话?”
程亦涵移开目光,想了几秒才说:“大概是没看见,长官。”
江扬忽然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担心地瞧了他一眼:“到哪儿去了?”
“出去了。”程亦涵轻声回答。
“去哪儿?”江扬此时已经确定自己的副官有事瞒著,下意识追问。
“综合情报处,长官。”程亦涵像松一般挺立。
江扬微笑:“我没事了,医院那边要开的药我不知道名字,麻烦你去核对一下。”
程亦涵应下才离开,江扬却玩味著他的背影:撒谎……他不太清楚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麽,竟然让他最得力的副官能直视著自己的眼眸撒谎。
苏朝宇带著明星来到後勤部,进行新领养人的甄选。让他略微宽心的是,梁丽征来了,但他更不宽心的还是,梁丽征居然来了──她怎麽通过审核的?江扬分明说,要有独立经济能力。先前是由国安部替梁丽征办妥各种社会保险,凌寒带她进入飞豹团以後,江扬给她开了一个不可透支的银行账户,工资都是先入帐再分配给她,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梁丽征是个军官,可没人把一个17岁的女孩子当大人看。
确定领养人的程序很简单,负责的军官陈述了一些关於明星特殊饮食起居需求的事实以後,会议室里就剩下了4个人还有意愿领养的人。离开的几个军官是希望性格温顺的幼年军犬代替自己陪陪孩子,当然不会领养重伤的明星;还有几位则表示,明星比想象中大太多了。
明星在除了苏朝宇以外的四个人面前走了几圈,最终回到苏朝宇脚边。准领养者一一试图跟它亲近,没想到,一直没有表现出创伤後遗症的明星忽然很不耐烦,亮出大牙,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对有人希望摸头拍肚皮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反对,梁丽征也不例外。
沈重地叹息,後勤军官说:“苏朝宇少校,狗还是归您了。”
“为什麽?”梁丽征做出小妹妹状:“我好喜欢它的……”
“如果您要领养,必须通过江扬长官亲自批示。”後勤军官一步不退。苏朝宇拍拍小少校的肩膀:“好啦,常去我宿舍陪明星吧。”明星往後蹭了一步,显然是不愿意。
梁丽征吻吻明星就回去上班,苏朝宇长久地坐在花园中心的长椅上,明星跳上来,把下巴和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第一次,在苏朝宇面前像一个小狗一样呈现出了依赖的样子。苏朝宇叹了口气,耳边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他能感受到明星的呼吸,能抚摸到它长长的刀疤,他想起江扬说“给我一些时间”,他看见一个小班长在不远处骂著自己的兵却又帮对方整理著装,苏朝宇深呼吸。
他知道自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在爱和他追求的所有里,他选择爱。既然江扬不会放弃他的立场,那麽我来。苏朝宇想著,竟然有些发抖。确实,从第一次表白、海神殿的屈辱、零计划的挫折,始终是他在让步,这一次,他本来希望自己可以平等地,像一个情人那样解决问题,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因为他是苏朝宇少校和情人朝宇。
他想放弃。
他追求了二十几年的东西,自由、平等、一个充满爱和阳光的世界,他几乎就要得到了。可是在爱情面前,他决定放弃,江扬的爱像是造物主初临人间的光芒那样夺目耀眼,那样霸道雍容,他抵抗不过,於是决定再一次,再一次主动妥协。让我因为爱,再冲动一次,他想,如果这样可以换来安宁,他愿意永远放弃自己的追求,只是不放手爱。
失去了太多,於是要紧紧攥拳守护目前拥有的。苏朝宇是沙漠里的行商,负著多汁的仙人掌前行,每一步都是疼痛,却仍然要走,只因为据说前面就是天涯海角的微风和美丽,他停不下来。
他决定辞职。
“荒唐。”秦月朗把苏朝宇的报告直接放进碎纸机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跳起来去抓,被秦月朗用搅咖啡的勺子在手背上狠狠敲了一下。咖啡是滚烫的,苏朝宇因此被勺子的温度吓了一跳,怒目而视,没想到迎上了秦月朗更加严厉的目光,只得束手看著碎纸机把报告吃进去,吐出来的是不同於长条的、碎沫状的废品──还用绝密的方式……苏朝宇愤愤地想。
秦月朗冷冰冰地说:“这儿是外企吗?你想不干了就辞职?”
“我不适合做军人。”苏朝宇比他还官腔,“长官,下官的理由是……”
“行了行了,走吧,想辞过一周再来。”
苏朝宇气结。这是基地的规矩之一,校级以上军官的申诉如果第一次没被认可,必须在7天以後重新提交。为了让军官切实认识到问题的实质,江扬要求类似的报告必须手写:不但表示诚意,而且,据综合情报处资深笔迹鉴定专家王晓玥说,手写的过程中,人会不由自主地思考、反省、平静、找到解决之道。
“我可以跟您谈一下吗?”
“我不跟你谈。” 秦月朗扔了刚才那只勺子,换了一只,开始赌气似地往咖啡里加糖。“上次主动跟你说了那麽多,结果非但没有让我放心,反而让元帅罚我在书房里站著道歉整整3个小时,不但罚了俸禄,连姐姐都宣布到年底前再也不额外给我零花钱了。”
苏朝宇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下官只是想……”
“只是想跑?”
“不,我觉得……”
“觉得我这个副官没钱也能过日子?”秦月朗发誓不会饶过面前的人。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真心实意地说。
秦月朗绷著脸:“你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苏朝宇惊讶地说。
“那是蓄谋已久了。跑得又快又麻利。”秦月朗讽刺道。
苏朝宇真是没话说了,从一个职业军人的角度看,他这次的行为实在是大逆不道,足够长官把他们绑成一排,挨个就地立即枪毙。於是他道了半天歉,由著秦月朗戳了他好几句,最後终於无奈地说:“他是真的不愿意和我……哪怕是说说这件事,对吗?”
秦月朗侧头一笑,幽深的眸子看著苏朝宇,有一瞬间,苏朝宇确信那里面不是戏谑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很深的哀伤和羡慕:“那家夥居然心甘情愿。你怎麽哄他的?”
“我知道他爱我,比任何人都深。但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这件事,我只能等。”苏朝宇轻笑,“我们不是任性的高中生了,会为一个甜点一条短信三五天互不理会。作为情人和下属,我要一个解答。如果对方认定了没法给予,那麽,我选择辞职。也许那样,我们可以找到更好的相爱相处的方式。”
“辞职?”秦月朗惊恐地看著那些纸沫,“我以为是离婚协议书哪!”
苏朝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至於。我把公私分得很清楚。”
“错了。”秦月朗的表情平静下来的时候,是一副真正的、曾经是元帅第一副官的样子,职业而智慧,“你把情人这个身份放在前面讲,从一开始,你赌的就是江扬的爱。”
苏朝宇本想反驳,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对方一剑击中了得分区域,他毫无胜算。
秦月朗比了个让对方沈默的手势:“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听故事。”苏朝宇绝然。
秦月朗笑得像个狐狸:“关於江扬的,你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