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苏朝宇目前的地位而言,这份新的职务颇为唐突,他有些不知道说什麽才好,林砚臣笑了起来,一面接著做第二杯咖啡一面说:“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叶风辞职之後,我本来是希望你来暂代副队长的,但老大始终觉得你并不适合这种非决策性的工作。成立特别行动队是从前阵子拆改飞豹团的时候就开始筹划的,一直是老大亲自做各方面的准备工作,我们几个各有勤务和部下,不如你做负责人更适合。说起来无论是边境警卫队,综合情报处甚至飞豹团,一开始都是不过十来个人,从无到有,能飞多高能飞多远,就看自己的翅膀了。”
苏朝宇刚要说什麽,林砚臣已经做好了那杯咖啡,放在苏朝宇对面,说:“老大就来了,我想他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另外特别行动队的办公训练基地在指挥中心,你好好想想,除了五班你还要谁,名单开给我,後天早晨一起带走,手续再补。”
“这麽急?”苏朝宇脱口就问,但林砚臣已经走了出去,片刻,楼道里就响起朗朗的军靴声,接著有人推开了门,苏朝宇回头,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就站在门口,对他微微一笑。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苏朝宇跟江扬相拥著躺在林砚臣办公室的大沙发上,絮叨了整整一夜,苏朝宇从第一次遇见罗灿开始,一直讲到上个礼拜。琥珀色眼眸的情人长官颇为耐心地听著,却在苏朝宇准备重申调罗灿回来的若干理由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不,不行。”
“江扬!我说过一万遍,暮宇失踪以後,我在军校一直把罗灿当作亲弟弟,他来飞豹团,有我的因素。你调虎离山把他送走……”
“什麽叫送走?”江扬抬高声音,“这是无可退的方法。我有私心,杨上将肯为了我签一个孤立自己的‘反对’,我难道不可以为他挡一次风险吗?”
苏朝宇回瞪:“用罗灿?”
“不是。”江扬用指尖一下下揉著苏朝宇积累了最多疲惫的肩窝,“罗灿聪明大胆,识时务又稳重,却不知道军界险恶。我有心委以重任,总不能没来头地给他升职吧?参加维和,是最好的方法,放心,爸爸在首都,我特意提起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监控到。而且下议院一直要求精兵简政,这次维和任务已经设了落日时限,最多6个月,之後必须重新表决才能决定行动是否继续。”
苏朝宇望著江扬,明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还是暗自生气。
“至於你……”江扬又一次笑得像个狐狸,轻轻地吻他的额头,“我怕你拆了迪卡斯,也怕你在齐音中将手下受委屈,想来想去,罗灿虽然优秀,却到底不够分量。这种暗波明斗里,他才是最不会吃亏的人。你就不一样了,我的冠军,我的小兵──还是那句话,要通过你打击我的,要树立典型的,或者简单出於嫉妒的,排队都能出去两公里。”
苏朝宇愤愤推他:“说到底,罗灿就是倒霉,好好一个孩子,偏偏栽到你手里。他虽然想去,但是不能被你这麽利用。”
“胡说。我调个跟我根本不熟悉的尉官带几个小兵去做齐音中将的下属,比调你去要安全得多。要知道,那些相信是由彭燕戎上将授意,提交军部的对飞豹团的无端指责报告摞起来,快赶上你我的身高了。”
苏朝宇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1cm,好几份报告呢。”
“你的,你的。”江扬有些讨好地咬苏朝宇的耳垂,“吃点夜宵再继续攻击我,好吗?要什麽口味的咖啡,我去煮。”
罗灿并不知道苏朝宇的担心,这个刚满23岁的年轻人对能够参与这次维和行动相当雀跃,倒不是对迪卡斯的人民有著多麽深重的感情,他只是因为赢了比赛而感到十分满足而已。
苏朝宇约罗灿在飞豹团的招待餐厅吃饭,因为调任特别行动队队长的正式命令已经下发,他难得换上了少校的军官军服,配了军衔。罗灿看惯了他穿士兵常服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不过听了他升职的消息以後,还是由衷的表示了祝贺,并且说:“这才差不多嘛,这半年来师兄在飞豹团当班长,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苏朝宇摆手,罗灿的打抱不平从他调入飞豹团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转移话题:“我的调令你是知道的,我已经跟团长谈过,等你此次任务结束,就调入我的特别行动队,你这次带人出去,要处处小心,我还等你回来给我作副队长呢。”
罗灿笑著吐舌头:“师兄放心,迪卡斯不打仗的时候也算是个著名的海岛旅行胜地,报纸上都说‘迪卡斯局势日趋稳定’,师兄不要过分紧张了,我去度度假,泡泡比基尼少女就回来,保证一天都不多耽搁。”
苏朝宇笑著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局势稳定也是战场,你不要太儿戏了。”说著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丝绒的盒子,弹开了递给罗灿:“首都大慈悲寺的开光护符,你随身带著保平安。”
护符只有两寸多点,盈翠水润,晶莹剔透,雕著观世音菩萨的法相,雕工极精,一望而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罗灿是知道苏朝宇和江扬之间的事情的,一面耍赖让苏朝宇给他戴上一面打趣说:“不会是嫂子送的平安符吧,那等我回来,他还不弄死我。”
苏朝宇忍不住又给了罗灿一个爆栗:“你这‘嫂子’倒叫的顺嘴!他托人在首都专门给你请的,这家夥薪水高,首都那些高僧大德修女祭司的,又争著巴结他,这点事举手之劳,不用觉得欠他什麽。”说著却忍不住愤愤起来:“迪卡斯那地方邪门,传说上古时期就被神明诅咒,任何人都不能带走那个国家一粒沙子,一颗贝壳,否则就会遭天谴。所以江扬虽然可恶,这件事也算他考虑周详,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罗灿把护身符藏进贴身的衣服,珍重地系上衬衣扣子,给苏朝宇满上酒,想了想才郑重开口:“师兄,自从先前嫂子走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甚至过了好几年,也始终不敢肯定你是否忘情……毕竟,你们曾经那样深得爱著彼此。”
苏朝宇听他提起自己的前女友,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强笑:“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提起。”
“我那时候还小,并不真的懂爱情,但心里一直非常羡慕你们。有时候会想,什麽时候老神仙也能赐给我一个那样倾心不悔的爱侣呢?”罗灿不理,目光有些迷离,接著说下去,“後来你们不在一起,嫂子嫁给那个外国人,我惊诧之余,只觉得难过,竟像是自己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可是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我也从来不敢问你。後来大了,才渐渐明白嫂子当年为什麽离开你。”
苏朝宇专心致志地盯著杯子里翻腾的泡沫,强笑:“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师兄,并不是因为你不温柔,不负责,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你甚至非常完美,但只有一点……”罗灿灌了口酒给自己壮胆,“……你太清冷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入不了你的眼,甚至对自己也一样,必要的时候,有种弃之如敝履的决绝,我想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不踏实。或许换句话说,你让人摸不到底。”
苏朝宇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含笑看著罗灿:“那你不怕?”
罗灿猫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笑:“我当然不怕。我最厉害的一点,哪,就是经过了这麽多年的相处,都没有爱上你。不然,我早就怕死了,哪里敢跟在你身边。”
苏朝宇一愣,他向来伶牙俐齿,可这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麽才好。罗灿微微一笑,看上去竟显出几分苏朝宇从来没见过的成熟来,他低低说:“我虽然不知道师兄跟新嫂子的爱情故事,可是我能看得出来,司令官视你如珍如宝,师兄你也动了真情,到基地以後,慢慢仿佛找到了幸福……我虽然不过是个飞豹团的小排长,却也听说了第四军跟咱们不睦的事情,这次过去,一定会谨言慎行,我还等著去你的特别行动队当官呢,放心吧。”
苏朝宇听得感动,罗灿在飞豹团历练不过一年多,他竟不知道这个总被他视为弟弟一样护在羽翼下面的少年成长得如此之快,把许多事情,都看得透彻了。苏朝宇只得站起来,拥抱了罗灿,罗灿微醺,笑得阳光灿烂,他说:“师兄,我们都会幸福的。”
10 情人间的距离
罗灿离开後的第三天,苏朝宇才从飞豹团返回基地指挥中心。他终於消了气,不是原谅了江扬的护短和调虎离山,而是因为江扬的新指令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由於基地指挥中心占地面积广,整个边陲小镇又是商贸要塞,江扬指派了苏朝宇从飞豹团里筛选各个专业能手,组成基地的特别行动小分队,长期驻守在指挥中心。
“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地把情人挪到身边来。”程亦涵装出老大不情愿地样子把电子文档分发到相关部门去,“我要求把慕昭白从楼上挪到我对面办公区。”
江扬不否认这点,但是却更想在一定程度上让飞豹团不要那麽招摇的同时有扩容的可能,也便於有突发事件的时候,能尽快集中起一批可靠的精英来。“虽说是元帅级别的人物才可以有自己的私人防御队伍吧……”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念叨著,开始处理今天的公务,“想天天看见朝宇,也不算是很过分的想法呢。”
但事实和真相一样,令人讨厌。
苏朝宇他们的小分队第一天晚上就在广场上搭了帐篷睡觉,因为後勤部门没协调好,原定搬空的宿舍里仍然住了一屋子兵。第二天早晨,江扬为了时差,赶早参加视频会议的时候发现,在其他人刚刚开始早锻炼的时候,苏朝宇带领的小分队早就拆掉、叠好帐篷,做完基础的素质训练了。本想在会议後去瞧瞧小分队的江扬扑了个空,苏朝宇带著他挑的25个人到练兵场去观摩其他专业部队的科目训练,直到午饭才在食堂出现。江扬的心情在连续错过情人好几次後变得奇坏无比,弄得程亦涵非常恼火:“我会向江元帅举报的!”的07e1cd7dca89a1678042477183b7ac3f
江扬一面哼著一面不屑地挑起眉毛来:“举报我以长官的身份关注下级部队吗?”
程亦涵长叹:“最近很不平静,江扬,你强装轻松也没有用。调苏朝宇在身边,只不过是你在做心理上的防线。”
一句话刺中了江扬内心最深重的恐惧,他紧缩眉头,静静地站在平日开会用的白板边,一笔一划地把他觉得可疑的事件罗列下来。从杨霆远上将被狗仔队追踪开始,江扬嗅到了一种不平常的味道,说不出,但是确确实实让人心慌。他有时候挺记恨自己这丧气的第六感觉,好事觉不出,倒是能提前得知无数坏消息。
“倒也没有那麽严峻。国际关系大概是被北边雪山上的冷空气激住了,世界都不平静。”程亦涵耸肩,目光落在“战争”二字上,迟疑了片刻才说:“迪卡斯那边,不会再打起来了吧?”
“难说。”江扬思忖著,“迪卡斯联合王国不过是个群岛国家,前些年靠出口椰子油和海滩旅游业过日子,穷却平静。二十五年前他们的领海上发现了现今世界上蕴藏量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一切就都变了……我倒不是为自己的兵需要上战场而恐惧,只是……”江扬转移话题,他叹了口气,把字迹全都仔仔细细地擦去了,“只是觉得有些身不由己。”
程亦涵大笑:“不要过分强调你的长官责任感,我最恨在重压之下干活了。都说迪卡斯局势稳定,这个时代,谁要发动战争都得掂量清楚。”
琥珀色头发的长官貌似很生气地瞪了副官一眼,心里却相当无可奈何:难道真的是在风雨里走惯了,竟然忘记如何欣赏晴天了吗?
听说了特别小分队的事情以後,凌寒颇为不满地向林砚臣建议,让他要求指挥官“缩短情人间的直观距离”。向来浪漫勇敢的飞豹团老大却一点儿也不敢因为这个去触江扬的软肋,只能更加勤快地往返在边境警卫大队的驻训地和飞豹团团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