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48秒,还是砚臣略胜一筹。"慕昭白极坏地笑起来,"送你礼物,接著。"说完就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只三角形的礼盒砸过去。凌寒笑著拆开,却从里面拿出两打质量上乘的内裤──各种花色、材质俱全,并且一对对仔细包在一起,还"体贴"地注明了不同的使用时间和地点──四个人大笑起来。程亦涵并没有刻意为凌寒准备什麽,却带了四瓶家庭私藏酒,从年份、色泽和酿酒师的亲笔签章上看,是任何一间酒吧都不可能拥有的珍品;林砚臣则把一块倾尽了好几个月薪水才得来的兽头佩玉系在爱人腰间。
"还有一份,"程亦涵拿出一个暮蓝色的盒子来,"来自缺席的江扬。"席间一片寂静,凌寒打开盒盖,却一顿,屏住呼吸说:"这个......我不能收......"
"胡说呢,"程亦涵示意林砚臣和慕昭白过来看,"望角镇那次,到底也没从窝点里抄出你惯用的佩枪来。江扬偷偷监听了一天你的网络端口,才知道你心仪凡o奥利德的设计,於是送给你弥补遗憾。"
一只小巧轻盈的黑色佩枪静静躺在盒子中,扳机处挂著一张典雅的便笺,上面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凌寒拿起它来把玩,才看见枪托上深深镌著自己的名字,底部是誉响整个大陆的枪支设计师凡o奥利德的签名,一行细小的编号"No.1"则更让他吃惊。
"礼物早就到手了,我都忍不住拆开看了一次。所有的武器设备报批手续和登记手续都办妥了,也就是说,拿来即用。"
"他早就备好礼物?"凌寒收好这价值不菲的佩枪。
程亦涵啜了一口酒,平静点头:"是的,一直到年底之前所有人的生日礼物,他都准备好了。可惜呀,"他觉得话题有点沈重,於是转而拿慕昭白调侃,"你没赶上。"
可是没有任何一点笑声露出来。程亦涵有点尴尬,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通讯丢失的事情,我们早都接受现实了。苏朝宇和江扬都活著,我相信。"
"边吃边说吧。"林砚臣动手把鸡块分给程亦涵和凌寒,故意盛了一勺栗子肉扔在慕昭白盘子里,"就你晦气。"
"这是我那年骨折休养的时候,这张是军校......二年级?"凌寒指著照片说。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剩多少,四个人挤在一处看往日的记忆。
"三年级。"林砚臣接茬,"这张,他非要去参加当时的狙击手突击团报名,要我在门口给他记下这光荣一刻。"
"然後通过了身体检查、射击测试、情绪测试等等等等繁杂的测试,最後关头,我爹生生把我揪出来了。"凌寒无奈地摊开手掌,"他总这样,阻拦我往英雄的方向发展。""你是独子,凌家的力量又举足轻重,换作我是你爹,也不让你去。"程亦涵悠闲地吃著点心。
"为啥?我小时候,我爸就鼓励我向英雄学习。"慕昭白说。
凌寒沈沈一叹,想了半天才说:"话题可不是我勾起来的──据我爹说,那年的这批狙击手,十个人,全部都死在了海神殿。"
程亦涵挑眉,气氛一下变得冰冷。
" 军部特意挑选血气方刚、志在报国的军校毕业生,那十个人,是国家最年轻最好的狙击手。给他们的秘密指令是潜伏在特克斯附近的山脉里,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
"凌寒合上了相册,目光落在江扬送的礼盒上,"一个以'戍边'高调出发、却完全没有後援支撑的任务。每人军服上的姓名都被剪下来,和被剥了皮的照片一起,分批寄送回来。但是,那阵子海神殿气焰太旺盛而我们失败又太多,於是再没有人知道这十个年轻人的存在。前几天才听我爹说起来,去年军部新招募的第二批狙击手已经训练完成,可以出发了。又是十个人,活生生的十个人。"
"可是苏朝宇他们已经在海神殿了!"慕昭白嚷起来,"难道不等个结果麽?""等什麽?"程亦涵极不礼貌地打断他的话,"他们看来,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从稳定民心的角度看,他们宁可江扬的尸体永远别被送回来。"
"别这麽说......"林砚臣握了握程亦涵的手,"那枪真漂亮,等我明年生日前,说什麽也要把我的那只扔了,让老大买新的给我。"
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既然要说这些,不妨说到底。请援了得到首都回复,第三次驳回。目前,我半年内不能再递交同样的报告。"
慕昭白愣了愣,咕嘟灌下半杯红酒。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江扬和苏朝宇的遗物,和这批十人狙击手的遗物一起送回来。"程亦涵从来都这样滴水不漏的表达、从来都这样不紧不慢的叙述和从来都这样淡定的表情激怒了慕昭白,他大吼了一声"程──亦──涵!"之後,却被对方坚定的手势吓住了。
"
我会著手安排一批军官的去留,尽力控制他们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慕昭白,我会安排,而林砚臣,就要靠小寒了。"程亦涵说得很温柔很诚恳,"江扬处理好了大部分事情──其实他和我都相信,能不能回来,更多是凭运气而不是勇气──上周我和江大元帅通过话,确定了首都那边对於任务成败的内部判定,最多等到年底。"
半天没说话的慕昭白冷冷扔出一句:"等海神殿拿他俩祭新年以後?"他猛然拍桌子站起来,一字一句,"豁出去了,谁叫我是情报科的?"打开随身的电脑,慕昭白沈著脸先打开了一个特级加密的信箱,又输入了一行长得吓人的密码:屏幕上只有一个名叫X的通讯人发来的两行几乎看不明白是什麽的字母。
"这是?"凌寒皱起眉头。
"邻国间谍通过我们直投首都的信息,他们发现海神殿可能内讧了。"慕昭白终於恢复了职业素养,劈里啪啦敲著键盘,把它们转化成可以阅读的语言,"首都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我想,一个好端端的恐怖组织,不会没事就自己打著玩儿,对吧?我猜......"
"江扬他们?"程亦涵一惊一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砚臣两眼放光,紧紧攥著凌寒的腕子。
"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慕昭白挠挠头,"泄露特级机密啊!没有老大罩著,我大概是完了。"
程亦涵舒展双臂拥抱了慕昭白。
这一个意外得来的消息在战略上其实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四人不可能越过首都直接行动,更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情报进行分析──但仍然是令人愉悦的,程亦涵想,好歹证明自己那个琥珀色头发的兄弟还有那个海蓝色头发的下属,说不定真的有一天,会乘著直升机回来,哪怕伤痕累累满面疲惫,至少,还骄傲地活著。
十个和九个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居然在江扬怀里。他努力坐起来,谁知头一阵剧痛。"再睡一阵子。"江扬低头吻了吻他的蓝眼睛,"退了烧的小兵更应该好好休息。"苏朝宇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意识坠入模糊之前的所有事情,并不那麽完整了,恍惚间记得仿佛叫了几句"江扬",又仿佛没有出声。他环视四周,其他的东西没怎麽变,只是地上多了一只用掉一半的药膏,还有一只盖了片报纸的小碗。
江扬把苏朝宇的身体靠在自己左半边身子上,伸出右手吃力的端过碗来递到苏朝宇嘴边:"虽然凉了,喝一口也是好的。"剩了大半的米粥递到嘴边,苏朝宇却偏过头:"你一点都不吃,这怎麽行?"
"你又低估了你的长官,苏朝宇上尉。"江扬稳稳端著碗,眼眶下一圈乌黑再也掩饰不住,"趁它热乎,你也热乎的时候,我就喝了一大口。"说著,便强行让苏朝宇又吃下一点。
"江扬......"退了烧的苏朝宇觉得身子轻松许多,急匆匆地说,"暮宇这麽久没有出现,我觉得事情不对。"
"我知道。你发烧的时候,张诚带著大约有四五队保镖和有枪支的人从这里走出去,另外......"他指指悬在栅栏门顶上的一抹晶莹说,"摄像头也关闭了,这就很奇怪,除了撤销监视这个原因外,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控中心没人值班。"
苏朝宇想了想:"连布津帝国元帅送来的儿子都不理睬,为什麽呢?"
江扬被他逗的又气又笑:"问你弟弟!"说著就在苏朝宇的面颊上蹭了蹭,大猫一般,而後认真地问:"怎样,那些伤......"
"好多了。"苏朝宇知道,在他发烧的时候,江扬肯定把半管药膏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尽管送来的并不是什麽好东西,至少做好了最基础的消炎工作,"倒是你,脱臼超过48小时,就会引发很严重的後果。"
"
就算作我的惩罚吧,"江扬眨眨琥珀色的眼睛,尽力一笑,"毫无道理的责打。"苏朝宇一怔,随後花费了三十秒的凝视才读懂了那一层琥珀色的宠溺後面深埋潜藏的忧伤与难过。他自嘲似地轻轻一笑,垂下眼睛,仿佛能看见江扬歪著身子环住自己,在海神殿阴冷的地牢里小口小口的喂米汤,谨慎地擦药膏。
江扬再也撑不住几天来疲惫的袭击,哪怕苏朝宇这一会儿不说话,就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苏朝宇终於认真地回吻过去,用自己的唇湿润对方干裂出血腥气的唇,小声说:"江扬,我都知道。"
"我退无可退。那些屠杀的照片实在让人反胃,你又被威胁著,无论他说什麽,权益之下,我必须要同意。"江扬终於同意和苏朝宇平分剩下的冰冷的米粥,一点点喝,含在口中暖热了,方才缓缓咽下去。
苏朝宇望著栅栏外一片令人心焦的空旷,略一叹:"那些狙击精英,就这样......牺牲了?""对。没有国旗和哀乐,甚至没人知道。"
"
我还记得那个红榜贴出来的时候,"苏朝宇靠在栅栏上,仰视头顶的微曦光芒,"他们的照片和名字都在,我只能豔羡。听说还有一个是军校射击王,三次满分蝉联技能赛单项冠军。传言组委会看见他第四次报名的时候,就拒绝他参加。"苏朝宇淡淡笑起来,"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两排、十张标准免冠照片,我认识的一位学长就中间,最显眼。"
江扬捧著空落的粥碗陷入了沈默。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苏朝宇猛然回头,看见几个褴褛的保镖挂著疲惫的神情端著盘子走过来,一袭长风衣一闪,张诚已然站在面前,钢制的假肢右手握著红珊瑚的披风扣,声音听来让人觉得非常厌恶:"还活著?"
保镖把几块馒头和一点看上去就让人没有胃口的小菜塞进来,苏朝宇盯住张诚:"让暮宇过来看我。"
"他在帮波塞冬大人处理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