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玉秀刚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林潜的问话。她见是林潜认识的,松了口气,弯腰抱起对着陌生人张牙舞爪的小狼犬,退到林潜身边。
那名男子见到林潜,更是笑眯了眼,弯腰做了个揖,嘴里道:“见过师兄,师兄安好。”
林潜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男子也不觉得尴尬,反正他师兄就是这死样子,早就习惯了。他直起身,看向他师兄身边的年轻妇人,道:“这位可是嫂子?在下萧楼,见过嫂子。”
玉秀摸不清他到底是谁,有些无措,轻轻拉了拉林潜的手。
萧楼见她举止亲昵,有些惊讶,更让他惊奇的事,他死人脸一样的师兄,竟然表情温和,轻声细语地对那妇人道:“他是我师弟,没什么事,你先回屋。”
玉秀听说是他师弟,对着萧楼轻轻点头示意,便要转身回屋去,可想起林潜的待人接物,又觉得不妥,低声对他道:“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又是你师弟,该请人进来坐一坐才是。”见林潜点了头,她才放心进去。
萧楼将玉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好奇,面上仍笑眯眯对林潜道:“嫂子可真是通情达理。”
林潜没理他,转头进了院子。
萧楼忙跟上,他一面与林潜搭话,一面打量这不大的院子。
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院子里种着菜,养了鸡,晒着衣裳,廊下挂着风干的肉,离廊下不远处,有劈到一半的木柴。
萧楼看看前头师兄光着的上身,再看看这些木柴,就知道在他来之前,师兄在做什么。他实在难以想象,以往只劈人的师兄,竟开始劈起了柴火,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
林潜走进堂屋,在主位上坐下,萧楼自觉在下首找了个位置。
萧楼笑道:“前一阵我听师门说,师兄要成亲了,我还不信,结果真是没想到,师兄竟是众师兄弟中最早成家的一个。”
从前他们师兄弟还聚在一起讨论过,他们中谁最有可能孤独终老,最后一致的人选就是这位林师兄。
说起林师兄的经历,在上清宗也是一段传奇。传闻当年上清宗收徒,师兄因一岁之差,被拒之门外,成了一名杂役,在外门扫了四年地,一直到十五岁。
一般人到这个年级,骨骼已经基本定型,这时候再习武,往往就只能习个皮毛,难有什么成就。可偏偏师兄在这时被他们师父收入门下,虽他年纪不是最小的,但因武功最差,所以那时他还是小师弟。
此后十年,这名小师弟异军突起,一路挑了前头众多师兄,成了大师兄,并且已经保持这个排号三年之久,一直没被人打败。
想他萧楼当初,也是小师弟小师弟叫得起劲,被揍过一顿后,如今只敢老老实实叫师兄了。
而这位师兄,与他的传奇经历同样出名的,是他的死人脸。
宗门内不少女弟子仰慕他,都被他一张冷脸吓得不敢上前。一直到他二十六七岁,都没有与哪名女子有过暧昧。
众位师兄弟这才下了定论,以大师兄不理风情的程度,这辈子只能打光棍。
哪里料到去年他不过回了一趟家,再出现时就定了亲了,可把一众人的下巴惊掉。
林潜单指敲了敲桌面,不理会他的调侃,道:“有事?”
萧楼也收了笑,把来意说了。
下月十八,西湖边的付大善人娶儿媳妇,请上清宗弟子去观礼。
这位付大善人家财万贯,平生乐善好施,喜结良友,在江湖上颇有些好名声。不过也有一点不好,就是爱显摆。此前他夸下海口,娶儿媳妇这天,要把传家的宝物金璧橱拿出来给众人开开眼,不想这消息传出去第二日,千影手便放了话,要在这天来取他家宝物。
千影手成名十几年,但凡他看上的,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付大善人越想越怕,又不想收回前话打自己的脸,因此求上上清宗,请宗内派几名弟子镇镇场面。
因萧楼所在的萧家就地处江浙,因此这一带的庶务便由他负责,他揽了这桩差事,想想到底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不够稳妥,又在之前听别的师兄弟说大师兄也在这一带,于是便找上门来,请他一同出手。
不过大师兄从前一贯不管这些小事,他心里也没把握能请动他,之所以上门,不过是为了满足内心的好奇,来看看嫂子是何方神圣罢了。
只是这结果,倒有些出人意料,他这嫂子,虽也有几分姿色,却算不得什么,比江湖上那些排得上名号的美人差远了,师兄当初连第一美人都不放在眼中,也不知眼下瞧上这嫂子哪里了。
林潜听了,倒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多少银子?”
“什么?”萧楼呆了一瞬,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视美人金钱权利如粪土的大师兄,一心只向武的大师兄,竟然问他,多少银子?!
林潜有点不耐,正要再说什么,见玉秀进来,他便暂时止住,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玉秀去厨房泡了两杯茶,又翻出一个四格食盒,攒了五香花生、椒盐小鱼干、糖裹莲子和糖渍青梅端上来。
她见了萧楼呆滞的脸,轻声问林潜:“他怎么了?”
林潜将托盘放在桌上,道:“不必理他,你去房里休息,不用忙了。”
玉秀道:“客人来了,总要招待一下,怎么能让人干坐着。要不要留他吃饭?我去娘那里摘些菜。”
林潜道:“不用,他马上就走。”
玉秀便点了点头,又对他道:“你把上衣穿上吧,屋里比外头凉,别着凉了。”
林潜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套上衣服,玉秀瞥了眼客人,见他没看过来,就上前帮他把衣扣系上。
萧楼其实早已回神,眼角看见师兄和嫂子两人腻腻歪歪的,呲牙吸吸气,觉得有点牙酸。
转头看见桌子上的托盘,他眼珠子一转,拈了颗青碧透绿的梅子丢进嘴里,顿时酸得五官纠结,牙根发软,全身毛孔炸开,他酸得一个哆嗦,三两口吞下。
可吞下以后,又觉得舒爽畅快,再看看盘子里的青梅,嘴中口水泛滥,一个没忍住,又丢了一颗进嘴里,然后又被酸得直哆嗦。
林潜送走玉秀,转过头来,就看到他面色扭曲全身哆嗦的模样。
萧楼冷不防看他看过来,一口酸水呛进气管里,顿时咳了个死去活来,面容通红,青经暴起,泪涕泗流,刚才那翩翩公子的模样,影都没了。
林潜皱着眉,不想看他,觉得伤眼睛,只喝着茶,偶尔丢一颗花生或一尾小鱼干进嘴里,剩下两样小食他是不碰的。
萧楼好不容易咳完,宛如死里逃生,瘫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师兄刚才说的银子,是指付大善人给的车马费?”
林潜仅撩了撩眼皮子作为回应。从前这些事他从不问银子,可如今要养媳妇儿,那亏本的买卖就不能做了。
萧楼得了回复,脑子里仍有些转不过来,实在难以想象,不过半年时间,大师兄这木头人竟也食起人间烟火了,果然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付大善人确实奉了大礼上门,不过上清宗既然自诩名门大派,那就要矜持一下,只意思意思地收了一点,待他们二人到了付大善人府上,他会再给些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