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眼瞪大,从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带着泪意的颤抖,似是不可置信。
“师父?是不是我又做梦了?”那人伸出手揉了揉眼,眸内泛上水色,似是怕眼前好景就这么镜花水月地破了,随风而逝化作飞红万千愁如海。
菩提听着他这话,心下莫名地泛过一阵如潮的涟漪,像是微疼,又像是不明所以的怜惜。
那少年面目看着依稀也有他小徒弟几分影子,尚算得上相像。只是……他又为何称他为师父?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师父。”
若让孙悟空知道他在外头又认了个徒弟,还不又哭又闹的不让人省心了?
那人一愣,咬着唇似是自嘲,“也是……他早就不存在了……”
自这世间多了个金蝉子时,须菩提就彻彻底底的,再也不存在了。
菩提看着那人明明落寞却强自伪装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一只手便落了下去,落在那人发上,轻柔地抚摸了摸。
“你是不是被你师父赶出来了?”
那人,或者暂称孙悟空,握紧了拳,撇开了头,“他没赶我,是我要走。”
菩提看着他那副倔强模样,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摸了摸鼻子,“哎,你们……是因为什么吵的架?”
“因为我杀了一个妖怪。”
孙悟空垂着头,声音有些低。
“那你师父知不知道那是个妖怪?”
“他……不知道。”孙悟空抿着唇,摇了摇头。
“不知者无罪。你要做的,不是跟他置气,而是多找些证据让他相信啊……”菩提叹了口气,“不过你师父也有错,师者,为父为兄,怎么能见你走也不留?”
他说着,却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怔后摇了摇头。
“不过兴许做师父的,都有各自的道理吧……像我徒弟和我吵架啊,闹得可凶了,能把天给掀了,后来他气得要去别屋睡,我也没有留他。”
因为他知道,那孩子早晚会回来的。师徒之间没有隔夜仇,等气消了,想开了,小家伙自然也就偷偷溜回来了。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吵的架?”
孙悟空看着这个和菩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男人,哪怕心底知道不该相信,却仍然不由自主地代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那人眉梢一个弧度,嘴角半刻笑意,静静地,连呼吸都屏成了一段悄寂。
菩提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蹙眉深想了会儿,“我们俩啊……倒也没什么。我给他讲解了一句佛偈,那小崽子跟我产生了不同见解,就越吵越凶,最后一跺脚就夺门而出,后来夜里就闹着要分房睡。”
孙悟空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徒弟倒是和他过去很像,太过冲动。
菩提看着那人脸上难得有了丝笑意,像是冲破万里乌云的熹微阳光,明媚如水。心头一个咯噔,他怔着,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眼去。
这小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啊。
和他家宝贝徒弟有的一拼。
菩提心头转过了几个弯,一手叩着掌心,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他缓缓站起身,于清耀天光下朝孙悟空伸出手,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就仿佛全世界的光芒都集聚于此一身。
“有缘相逢,便实属万幸。”
那声音就像暌违千百年的遥远幻梦而来,冲散尘埃,冲破时光的留滞,仿佛就是为了这么一刹的救赎与安慰。
“今日阳光这么好,若不嬉游一番倒是可惜了。我带你去人界散散心,你可愿意?”
孙悟空怔怔看着那人,心头所有因唐三藏而起的怨忿与委屈如冰雪消解,融化于无形。
他闭眼复睁,压下纷繁思绪,一把伸出手,握上那宽厚掌心,两眼对视间皆是目光流转的些微笑意。
“去。怎么不去?”
天地间,一人白衣如雪,一人粗衣不羁,云山几千重,重不过好梦缱绻万里。
市集里,人流熙攘,不时有小贩叫唤着,“快看看啊,咱们铺子新出了凉粥,用料稀奇,堪称八宝啊!”
“西域贩运过来的胡料,整个江陵里只此一家,各位客官快来瞧瞧!”
“……”
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街道上人流如织,一派热闹景象。
菩提看着稀奇,人界的集市何时变得这般繁盛旺烈了?
他拉着孙悟空左瞧瞧右瞧瞧,不时拿出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买下一些小吃和物什。
“哎,他们说小孩子都喜欢拨浪鼓,你说我那小徒弟会不会喜欢?”
菩提眉眼盎然的,兴致勃勃。
孙悟空嗤了声,“幼稚。”
可那双眼却还是粘在那物上。
菩提原本正权衡着,听此立即将那拨浪鼓收入怀中,掏出钱付给了小贩,“行啊。我那徒儿太过于早熟,能幼稚些也好。”
就在说罢转眼那时,他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两眼猛地一亮。
“糖葫芦!哎,要是把这吃的带回去,别说生气了,让那小祖宗给我端茶倒水一个月,他肯定也乐意的很。”
菩提当即大手一挥,不顾小贩震惊神情,将那一大串红艳艳鲜溜溜的所有糖葫芦都给买了下来,颇有“这些糖葫芦都被本散仙包了”的一掷千金为博一笑的气概。
孙悟空盯着那糖葫芦,喉结一动,眸色有些微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