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安牧腮边一红,没同以往那般搭话,安安静静坐了凳子。
折腾大半日,郎怀自然腹中饥饿,只道这位公主也是,也落座笑道:“古董羹整治起来略有繁琐,不过阿竹手下利索,应该很快的。”
果不出两刻,竹君提了一篮子菜,身后一个厨子端锅,一个厨子拿了红泥小炉,一起回来。
架好瓦锅,竹君从篮子里拿出一壶冷魂烧,道:“咱们还这般吃?”
郎怀笑道:“自然。”
三人都饿,干脆不等陶钧,添酒下菜,吃了起来。安牧从未这般吃过兔子,赞不绝口道:“竹君,你真是厉害,怎么想到的?”
敦煌地处西北,篮子里的菜多是萝卜一类,时蔬鲜少,亦没有活鱼。但郎怀依旧吃得畅快,道:“爷都快给你们俩整成药罐子,可算是见着点有味儿的了。”
吃到一半,陶钧敲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信封,满面带笑,道:“爷,长安有信来,是未央居的。”
郎怀顿时停箸,接过来边拆边道:“你也坐。”她侧过身就着烛火看去,明达先说蜀州将乱或许可解,是章安仁上门来说愿去回益州劝降,又说她接了不良印,已经发令,重建安西、土蕃不良人的建制。林林总总,近日来长安的大小事历历在目。
翻过三页纸,郎怀欣喜赞许的神色沉静下来,甚至起身离席。
“日日习练剑器,睹剑更思君。栖凤如故、沉香依旧,独缺君影。每思于此,餐饭乏味,亦加倍食之。幸端阳之前发兵,妾定当前往,再无分离。所思所想,除唯愿所钟、永安延年,再无其他。”
“妻,明达。”
算算时日,明达来到约莫是夏末秋初了。
郎怀走到门口,夜色渐起,天边恰好半轮残月。
分离半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儿,如今恐怕不得不食言了。
屋内的气氛陡变,安牧低声道:“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陶钧少言,竹君似乎也被郎怀心境变化所感染,只叹道:“爷想姑娘了。”
姑娘?安牧眨眨眼,想起这是他们对郎怀妻子的称呼。
认识时日不算短,郎怀几时流露过愁容?不知那位姑娘是何等女子,竟让郎怀牵挂至此。
她看着郎怀的背影,喃喃低语:“你应该很爱她吧。”
第124章 悠悠行万里(七)
各道精兵齐聚长安,缺口则由节度使重新募兵补充。短短几月间,长安城外各处均是陆续抵达的援兵营地。好在辛冒唐飞彦等一应兵部官员安排得当,一切俱井井有条。
当日定制铠甲,不过是明达一时好奇。距离出发的时日愈发临近,明达陡然生出些宿命感来——或许一切早有天意,他们不过是被推搡着走的棋子,不由自己。
然而这些乱绪只在脑中纷乱一时,很快便被明达束之高阁,不再去想。
江虞已经带着明栎明棠离开,她没了后顾之忧,和尚子轩商议多时。尚子轩本意也是一同出发,好重新布置郎氏在土蕃的钉子。然而长安虽稳,却离不开个能交付的人来。韦氏年纪大了,也是力不从心。
“妹妹,如今之计,我以为只能如此。”尚子轩拎得清楚,低声道:“但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人选,终究还是让我寻了一个出来。”
“谁?”二人这些日子里最烦恼的便是该让谁去土蕃主事,却一直不得要领。
“乔叔的儿子,郎瞿。”尚子轩眨眨眼道:“这人的忠心不必多疑,且他是有本事的。当初我能回长安,便是他去打理咱们商行在安西的生意。郎瞿虽然没接手过钉子,但不是没能耐的。此次他在疏勒居然能得生还,可见是个机警的。如今郎瞿人在于阗,隐姓埋名,只送了封信报了平安,就再没消息。”
明达眼睛一亮,道:“他在于阗,岂不是……”
“如你所想,郎瞿定是暗中运作些什么,不和咱们联系,才是最稳妥安全的。”尚子轩道:“咱们也不必做什么,只消传出个朦胧的消息,说我不得去安西,他自然明白。”
明达点点头,道:“那长安万事便托付于尚姐姐,将来四镇克复安西平定,我定为尚姐姐请功。”
“这却是见外话了。”尚子轩摇摇头,想了想,道:“还有几事,得叫妹妹知晓,好做打算。”
明达摆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道:“姐姐请讲。”
“那个阿苏马不知妹妹可有耳闻?曾经的疏勒城主,仁摩赞普的儿子。”尚子轩见她点头,续道:“姑娘这几日不妨抽空去见见他。”
“咱们阿怀虽是亲手抓了他,却没伤害他妾侍和儿子的性命。非但如此,当初奉命送亲逻些,还替他找到发妻长女,带回长安重聚。此人不是奸猾一辈,但碍着身份,不能四处游走。姑娘去找他,定有所获。此其一。”
“阿怀当初于阗首功,虽说用了离间计,外人均已为她是信口开河,其实隆尔逊当时的确身在于阗,否则伦铜不会轻易上当。过去这么多年,咱们钉子几乎把安西翻个遍,隆尔逊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再无踪迹。阿怀曾经说过,要么此人真的死于战乱,要么便是一直在等待时机。如若此人未死,丛苍澜瑚身在安西,土蕃却是空虚,便是他最好的时机。咱们该多从这些着手,好收渔翁之利。此其二。”
“还有一事,虽有挑拨之嫌,我却不得不说。”尚子轩目光复杂,看着明达道:“如今朝中虽有谢璧这等能臣,但若论声望,不及当初的房相一半。阿怀如日中天,皇后又出身沐公府,妹妹你独得陛下信任,郎氏钉子暴露,不良人归于你手。”
“大乱之势下,这些都不算什么。但今后安西平定,这便是覆灭一族的引火。须知月满则亏,没有谁家能永世昌盛。”
“妹妹,你可明白?”
明达咬着唇道:“姐姐放心,我理会的。”其实她自己何尝不知?朝中人虽不说,但魏灵芝早已甚少再来沐公府,更和唐飞彦渐行渐远。唐飞彦来时没少骂他。
魏氏绵延百余年,自然明白此中关键,比唐飞彦那个只凭意气用事的人看得长远。明达知晓他此班作为的道理,因而唐飞彦唠叨之时,根本不做理会。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明达才告辞出来。
兰君撑着伞扶过她,道:“姑娘,回?”
明达“嗯”了一声,主仆二人才走出尚子轩的小院,却意外碰到郎恒。
“嫂嫂。”郎恒后退一步,人便站在了门檐下,恭恭敬敬执礼道:“许久没见了,嫂嫂清减不少,还得保重啊。”
明达打趣道:“你这一副老学究的做派,也不知究竟随了谁。”
郎恒脸颊一红,忽而想起什么来,问道:“我听沛公说,嫂嫂也要随军出发。是真的么?”
明达一愣,才想起来他说的沛公是上官旖那孩子,不由失笑道:“你和他还这般守礼?他说的不错,我是要去的。”
郎恒忙道:“嫂嫂真要去?那能不能带着我?好歹能给大哥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