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齐整,郎怀去了韦氏那里问安用早膳,正和韦氏说着闲话,陶钧慌慌跑进来,连对韦氏行礼都顾不上,好在他口齿还算伶俐,将话说了清楚。
“爷,出事了。方才唐少卿遣人来送信,土蕃副使孙承运在四夷馆居室内遇刺,已然身亡。”陶钧抹了抹额头的汗,续道:“少卿大人传话,要您尽快过去。大理寺、刑部还有长安京兆尹都已经去了,估摸着太子殿下也要惊动。”
郎怀也是一惊,放下筷子,问他:“是何时发生的?母亲,我先去了。”郎怀说罢,拿帕子擦过嘴,将纯钧挂在腰侧,和陶钧快步而出。
“备马了么?”郎怀心下估摸着情况,问道。
“都备好了,少卿大人催得急,咱们可得快些。”陶钧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见郎怀只是头戴白玉冠,未罩上乌纱,仪容不算齐整,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等急匆匆赶到四夷馆,郎怀才松口气。部署在这里的金吾卫一看情况有变,立即四夷馆,连带着大理寺和刑部也挡住。
她倒是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李迅,过去行礼道:“殿下,下官来迟,多谢您这么快赶来,主持大局。”
李迅摇摇头,道:“本宫不过来了盏茶功夫,算不得早。只是出了这等事,对和谈实在不利。须得好生彻查,才能挽回些许吧。郎都尉,你要小心那赵摩严。他几次三番想要进去,都被那位拓跋将军挡住。只怕是来者不善。”
“殿下放心,下官明白。”赵摩严是刑部尚书,早早投靠了淮王李迁,此时前来,哪有什么好事?她打眼看去,大理寺来的那位少卿是王朝远,为官素有清誉,是个能臣。京兆尹司马恭诚惶诚恐跟着赵摩严,不住地滴汗。
赵摩严看见郎怀,直直走到她面前,道:“如今四夷馆发生了命案,都尉手下的这些兵却堵住了门,不准人进去,这是何意?”
“破坏案发现场,若出了差池,赵大人又怎么承担?”郎怀抬眼看了看,道:“如今仵作都在,便请太子殿下做个旁证,一起进去。赵大人,你意下如何?”
“哼。”赵摩严甩了官袍的衣袖,挺着大肚子不再吭声。李迅走上前,道:“土蕃使团如今移到了新罗馆中,都尉宽心。”他抬高声音,道:“唐少卿,如今诸人齐备,请开门吧。”
郎怀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并排立着,看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洞开,一个人莫名其妙死在了里面,却当真显得这朱红,带着诡谲。
第42章 殿前欢(八)
唐飞彦脸色极差,两只眼圈漆黑,冷着脸和那些高官见礼后,跟着李迅郎怀往里走,低声道:“今日是外面的侍卫请他用早膳,发觉不对。你们金吾卫的人还算惊醒,立即封了土蕃馆,派人跟我说了。”
“只是不知是哪个不长眼,把事情捅出去,倒是我疏忽。”唐飞彦摇摇头,道:“不过四夷馆内此时没有闲杂人等,请殿下放心。”
“有劳少卿。”李迅神色郑重,站在了出事的房外,道:“仵作何在?”
“殿下,小臣在。”这名仵作得有五十多岁,一把山羊胡子,穿着皂衣,提着个匣子从后挤出来,躬身道:“小臣是大理寺仵作徐化,殿下请移步,待小臣去看看那位副使。”
李迅侧身让他进去,才和郎怀并身进去。
孙承运是土蕃副使,身份自然重要,所居住的屋子也极为宽敞,带着花厅和书房,卧室在南边。室外的桌上摆放着侍卫送进来的早膳,都没动过。茶壶里隔夜的茶水早就冰凉,郎怀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道:“收起来。”
一众人跟着进去,郎怀道:“怎么土蕃国师还没来?去请了么?”
“回都尉,请了,应该马上就来。”唐飞彦应道,他话方落,蒙参已经进来。
“殿下,郎都尉。”蒙参还算理智,简单行了礼,李迅先道:“出了这等事,本宫十分痛心。国师放心,大唐一定给孙副使一个交代。大理寺的仵作正在验尸,国师与本宫稍待片刻。”
蒙参叹口气道:“我自然是信任殿下的,只实在是心寒。昨日才与孙先生夜里共饮,今日他便死于非命……我实在后怕。”
他们说话的功夫,徐化手里拿着银针出来,道:“启禀殿下、都尉,诸位大人,这位副使死于中毒,由饮食入口,口中、食道、肠胃都验出毒物。”
“什么毒?”李迅皱眉问道。
“回殿下,应该是马钱子。”徐化神色间颇为赞赏,道:“此毒无色无味,却相当致命,且中毒者死状凄惨。看来杀人者与孙副使恐怕有大嫌隙,不然不会下此狠手。孙副使大约是死于昨夜子丑相交,身上没有半点伤痕。”
李迅还想进去瞧瞧,却被郎怀拉住。她微微摇头,道:“殿下,微臣和王少卿进去看看便是。”
深吸口气,郎怀和王朝远跟着徐化走进卧室,看到床上躺着的孙承运。这人虽是为土蕃做事,但行为举止不见猥琐,谈吐还算清雅,郎怀不喜欢,但也不反感。
如今,就这般客死异乡,死状的确可怖。他的眼睛突起,双手狰狞挥舞,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脸皮却是青色。
“脸怎么是这等颜色?”郎怀强自忍耐住不安,问徐化。
“哦,马钱子的毒性如此,会让人无法呼吸,窒息而亡。因而面色发青。待再过些时辰,便转紫色了。”徐化看了眼,道:“都尉您看,”他走到孙承运身边,指了指他中衣上的茶渍,道:“孙副使应当是饮茶了的,马钱子毒性烈,入口到毒法身亡应该不超过盏茶功夫,而且孙副使没有发出声音,小臣已经看了……”徐化犹豫片刻,低声道:“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且用了被子,因而这位副使脖颈上并无痕迹,又发不出声音。”徐化用长针从孙承运鼻腔内挑出根锦絮,道:“两位大人,这便是证据。”
“还能再找出些线索么?”郎怀揉了揉太阳穴,原来是早膳用多了,腹中一阵阵恶心。那位王朝远却没事儿人一般,让她刮目相看。看来此事不仅仅是喂毒那么简单,下毒的人必须确认孙承运死透,才罢手离开,这等脾性,当真冷血。
“具体的,得抬回大理寺,剖尸再看。”徐化说得没事一般,却让郎怀面露不忍之色:“非如此不可?”
“都尉有所不知,但凡此类命案,仵作这般验尸,得到的线索不是表面能看出的。”王朝远已经转完了屋子,此时正站在床边,比划着道:“孙副使人生得粗壮,若要在他毒发之时,牢牢按住他,定不是普通女子所为。这四夷馆中的侍女,应该是排除嫌疑人。”
郎怀点头,又道:“徐大人,本将会命人把孙副使的遗体给您送过去,请您仔细些。”
“都尉客气,小臣先告退了。”徐化何时受过这等礼遇,心下对郎怀顿生好感,告辞离开。
“王少卿,您是行家,此案可告破?”郎怀略停了脚步,低声问他。
“不好说。按理,这四夷馆中的守卫,是断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我方才已经问过,孙副使除了和蒙参一起在院中饮酒,便再无访客。”王朝远道:“但明显,孙副使死前屋子里的人,是和他认识,甚至熟悉的。否则,他不会那般放松,在床上饮茶。”
郎怀叹口气,道:“负责此间守卫的金吾卫,本将会一个一个查。王少卿,查案一事我实在不通,将此事交给您了。我不说,您也知此事极为要紧。我大唐会因着此事在和谈中变的被动,还需早日破案,才能反转时机。”
“都尉,我理会的。”两人说话间已然出来,郎怀先对蒙参道:“国师,请节哀顺变。本将这就和太子殿下一同入宫面圣,还请您同往。陛下定会为您主持公道!”
蒙参没料到郎怀会有此言,只好应下。
明皇得知土蕃副使在四夷馆中被下毒身亡,也是震怒。他如何不知此间厉害关系?李迅面圣的请求还未进宫,明皇宣召的口谕已经下达。
大约是太久没来过宣政殿,明皇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还是有些不惯。
蒙参还未跪下,明皇已然开口道:“国师请起,是大唐亏待了国师,国师海量,朕是很感激的。”
“迅儿,身为一国储君,这次能立即赶到,你既然都看了,便说说情形吧。”明皇此话一出,想要给李迅扣帽子的,就都得掂量下。
“是。”李迅看也不看方才进殿的李迁,道:“孙副使昨夜和国师饮酒,使女侍卫送他回房后,便离开了。”
“孙副使是饮了被下马钱子的茶后,于子丑相交之时毒发身亡,据大理寺仵作徐化所说,被人用锦被捂住了口鼻,不得出声。儿臣以为,如今找到孙副使毒发之时,他屋子里的人,才是要紧。”李迅简单说罢,又道:“土蕃使团如今移居新罗馆,儿臣斗胆,先调了东宫的守卫和金吾卫一同护卫,以防再生事端。”
“做的好,”明皇点点头,道:“守备司也加派人手,别都养着些吃干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