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结果一出,竟是自打脸面。
之前众人的恭维和奉承犹在耳边,但却皆化作讽刺将凌杰自尊碾得粉碎。就连这热闹的宴席,也在顷刻间变成了丢人至极的冷笑话。
凌父的脸上一片青白,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至于凌杰,更是完全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落第!”他边嚷着,边冲出厅外。丝毫不顾宴席未散,就想要亲自去看榜。就连凌父的阻拦都视而不见。
几个腿脚快的家丁连忙跟在身后,可凌杰的动作太快,一时间也无法追上他。凌府和贡院的距离不算太远,因此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凌杰就赶到了贡院贴着放榜告示的墙壁前。
此刻的凌杰不复昔日名门世家的公子风度,非但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就连鞋子也跑丢一只。
“这个好像就是凌杰。”有认识他的小声和同伴介绍。
“原来就是他,之前传的那般神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那凌案首,不言不语,却连夺了小三元,那才是有真才识学。”
各式各样的质疑和讽刺不停的传到凌杰的耳中,而被众人围在中间恭贺的也正是之前被他用尽手段打压至低谷的童攸。
然而凌杰却没有精力注意这些。
他拼命的挤到人群的最前,扒着墙壁,将红榜仔仔细细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面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他不会输,绝对不会!
可找遍了红榜,都看不到自己的名字。
没有,哪里都没有。凌杰失魂落魄的倒退了两步,整个脑子都是懵的,眼神也变得呆滞而迷茫。
周遭讨论的私语声都是对他的嘲笑,而位于榜首的凌茗清三个大字更好像是狠狠扇在脸上的巴掌,连他仅剩的自尊心击成碎片。
童攸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看着凌杰的狼狈之相,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柔软而和煦,衬着周身上下的书卷气,越发显得雅致非常。纵然一身布衣,亦难掩芳华之相。
和眼下几乎陷入癫狂的凌杰想比,孰真孰假,高下立见。
“不对,这成绩有猫腻。一个乡下出来的泥腿子,怎么可能再次夺魁……他分明连字都认不妥!”对上童攸讽刺的眼神,凌杰仿佛找到了发泄途径一般,大声嘶吼道,他冲到童攸面前,死死的抓住童攸的衣领,厉声质问:“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是不是买通了学政才有这般成绩,而后又刻意陷害我落榜。”
“呵,你以为我是你吗?”用力拍下他的手,童攸冷笑着反问。
“凌杰,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清楚!旁的不说,就说舞弊一事。那庶子和我本不相识,又是个连童生都考取不上的,缘何就有这般大的仇恨非要将我至于死地。告于公堂,诬陷舞弊,闹得不死不休?而后院试门口冷嘲热讽,院试结束后更是挑拨是非、破尽脏水,说我不学无术。我之前不言不语,不过是念在同宗的份上,不忍落你脸面。如今成绩已出,是非分明,你还有什么话说?”
“至于为何夺魁,我也没有什么特殊手段,不过是普通的解题破题罢了。”
“强词夺理!”凌杰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童攸看着他这幅状若疯癫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朗声说出自己的答案:“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霎时间,人群中一片哗然,周遭众人皆用惊叹的眼神看向童攸。
“原来这题还能用这种方式破解,小案首的确心思敏捷,在下自愧不如。”有个年长低声叹息,而后恭敬的朝着童攸稽首,眼神满是敬佩。
凌杰听罢也十分诧异,待细细咀嚼了几遍之后,越发觉得回味无穷。古人讲究天圆地方,儒家典籍亦有注解,说人道本乎天道。如此一来,恰到好处的把圆衍生成天,又归结于人。真真是心思奇巧。
可即便这样,也不是他落第的理由。他分明已经将那古籍下部吃透,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给童攸。
“其实早在你说出破题之法时,我就知道你会落第。”童攸见他迷茫,干脆一语道破玄机:“方圆才成规矩,可题目中并没有方。虽然乍一看天衣无缝,实则却处处皆是不妥。更何况,你用法家学说破题,然而大安推崇却是仁政,以儒学为尊。有现在的结果,也不过都是必然。”
“怎……怎么会这样……”凌杰神色颓然的瘫软在地,半晌不能言语。万般辛苦皆付诸流水,终究是折戟沉沙。
至于童攸,连夺小三元案首,名扬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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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波澜能够一直延续,尤其是在市井之间。让凌府丢尽脸面的院试很快就被淡化成凌杰为年少轻狂付出的小小代价。这里面固然有时间的消磨,可更多的,还是凌家本家宁事息人的手段。
然而这样的事态转变,也同样在童攸的计算之中。
毕竟凌府是钟鸣鼎食的世禄之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大厦倾倒。因此,他还有后手。
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童攸惬意的享受着眼前的闲暇时光,心里琢磨着,凌家也该有所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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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
自从院试落地后,凌杰便大受打击,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外人,就连书也不念了。
一开始,凌家长辈怜惜,还多少纵着他些,却不想凌杰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若是长久下去,这人便废了。
凌父对凌杰抱有重望,定然不能看着他自毁。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开凌杰的心结,就要找到那个根本。
毕竟是在朝堂上摸滚打爬过的,凌父不过略施手段,便查到了端倪。
就是凌杰买到的那本古籍。
虽然乍一瞧十分古旧,可却是赝品。至于其中的内容更是大大的不妥。看似字字珠玉妙笔生花,实则却皆是将人引入歧途的假象。这里面的每一篇文章,破题之法都是错误的,若是念惯了这样的东西,正经科举之中必定是毫无胜算。
与此同时,凌父在仔细审过凌杰的贴身小厮后,也调查了所谓卖书之人。可却完全寻找不到。如此看来,这定是有人恶意陷害。而能做到这些的,唯有一人,就是童攸。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沟壑,且睚眦必报,日后若成气候,本家恐怕基业不保。
此子绝不能留。
只可惜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突然,一个细节自凌父脑海中浮现。他依稀记得,在童攸刚来上京之时,好像听人说过,童攸的身世似乎有些不妥。若真是这样,那便最好不过。可若传言有误……他也有法子以假乱真。
凌父心里想着,提笔写了几封书信,署名是凌氏宗祠的族老们。刚一写好,他便命人快马将信送出去。然后自己独自去了凌杰的屋里。
这一夜,凌杰屋里的烛火直到天明都没有熄灭。而第二天,重整心境的凌杰便突然出现在了学堂之上。
彻底的蜕变。
和以往不同,在经过了之前的磨砺之后,凌杰已经脱胎换骨,洗掉了骄傲和浮躁,变得沉稳下来。与此同时,他骨子里那种世家权贵才能培养出来的贵气优雅,也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凌氏凌杰,再次走入众学子的视线。然而,此时此刻,童攸的老家,却已经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