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仲坤的表情是说不出的仓惶,“殿下,殿下,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他们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宁仲坤想来是被方才宁华阳出手杀人的场面给吓坏了,“待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宁公子说笑,这里才是你家,宁大人是你的叔父,你的亲人,又何以会杀了你?”司空玄扯开宁仲坤的胳膊,“宁公子今日也累了,不如还是早点歇息吧。”他可没有心思管宁仲坤的死活,说白了,宁仲坤只不过是宁渊借以用来对付宁华阳父子,不让他们奸计得逞的一颗棋子,能帮他一把把他从天牢里捞出来已是勉强,如果他当真被宁华阳害了,也是他从前恶事做多了的报应。
“仲坤,你好不容易回了家,怎的还能再缠着六殿下。”宁华阳用一阵阴郁的语气道:“还是快随我下去休息才好!”
“我不要!”宁仲坤见司空玄不为所动,转而又去求起了京兆尹,表情仿佛都要哭出来了,“大人,我不能留在这里啊,他们已经囚禁了祖母和妹妹,如今祖父又卧病在床,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简直就是俎上鱼肉,铁定会丧命的!”
“这……”在宁府看了这么一场大戏之后,宁国公中毒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京兆尹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也多少明白宁仲坤的顾虑,何况方才宁华阳刚才的行为已经让他十分不悦了,但可正如司空玄所说,这里才是宁仲坤的家,别人家的家务事哪有他一个外人随便伸手的道理,正纠结着,却见宁府的管家满头大汗从外边跑进来,还没站稳便慌慌张张道:“二老爷,老夫人回来了!”
“什么!?”宁华阳一张脸顿时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4章 出水白莲
那个老太婆怎么能回来?宁华阳脑子里开始飞速地合计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说他专门派了人在尼姑庵里看着宁珊珊和吴氏,不允许他们闹事,之前还特地派出了杀手打算将他们了结,现在杀手的消息没传回来,吴氏人到回来了?这怎么可能,难道那老太婆能赤手空拳打得过刺客不成!
宁华阳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急匆匆朝府门的方向走,京兆尹等人自然跟上,宁国公府的大门外边,已经彻底闹开了,吴氏发丝散乱,浑身脏兮兮,灰头土脸活像一个叫花婆子一般站在大街中央,哭天抢地地对路过的百姓控诉宁仲坤的恶性,说此人不孝至极,狼子野心,简直是败类中的败类,人渣中的人渣,宁国公府地处繁华,过路的人也极多,很快便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吴氏见状,说得愈加畅快,直将宁华阳控诉成了一个活该天诛地灭的千古罪人。
身为国公府夫人的吴氏忽然被宁华阳送出了京城,虽然对外打的是上尼姑庵看女儿的名义,但已经让京城里不少人在暗地里猜测其中的内情了,如今吴氏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模样忽然现身,更是坐实了曾经流传于大街小巷的猜测,再加上她现在义愤填膺的模样,路人们对她说的话就没有不信服的,一时个个都在交头接耳,说宁华阳竟然如此对待嫡母,当真是丧尽天良。
吴氏身边还围着几个国公府的下人,他们见事情闹得太大,想阻止吴氏这一通荒唐的行径,可吴氏身份尊贵,他们也不能强行怎么样,只能在一边规劝着,偏偏吴氏那个泼辣的性子又怎么会给这些为宁华阳助纣为虐的下人好脸色看,还狠狠赏了那几人几个巴掌。
便在闹腾得欢的时候,宁华阳终于从里边出来了。
吴氏见着宁华阳,忽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尖叫着就冲了上去。她被在尼姑庵里关了那么久,心里已经是恨毒了眼前这个庶子了,她会在大街上这般闹腾,也是打着要让宁华阳身败名裂的念头,现下连他本人都出来了,在这样多路人的围观之下,吴氏哪里会客气,上前举起巴掌就往宁华阳脸上招呼。
几个下人拦得不及时,倒真让吴氏冲到了宁华阳跟前,宁华阳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反应也不及吴氏动作快,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声,左右脸颊便已经遭吴氏狠狠招呼了一下,巴掌印伴随着抓痕在宁华阳脸上除了留下红肿的印记外,还多了几条血线,那是吴氏刻意抓出来的。
“你个杀千刀的杂种,大逆不道的禽兽,竟然敢陷害嫡子,软禁嫡母,我老太婆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让皇上狠狠治你的罪!”吴氏打完了还不够,又扯住宁华阳的衣襟一阵摇晃,宁华阳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僵在了那里。
吴氏当真是气急了,自打嫁入宁国公府,她就没有受过这份闲气,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走到哪里别人都是对她毕恭毕敬,哪里还会给他气受?结果一时不用查,莫名被这宁华阳差人送到尼姑庵里不说,还将她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简直是受足了罪,如果不是这次莫名其妙被人救出来,吴氏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那尼姑庵里。
说道将自己救出来那人,也不只是什么来历,闯进尼姑庵里,三两下打伤了看守她的侍卫,然后便用药将她迷晕了,当时吴氏还以为那是宁华阳派来娶她性命的刺客,可等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了华京,就躺在离国公府不远的小巷子里,她便顾不得周身狼狈的模样,立刻心急火燎地回来找宁华阳的麻烦来了。
“宁大人,国公夫人说的可是实情?你果真软禁嫡母?”京兆尹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华阳。之前下毒之事,原本只有婉仪郡主的指控,没有实证,加上宁华阳又冒着大不讳一刀将唯一的证人杀了,眼看就要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怎料这时候吴氏突然窜了出来,红口白牙言之凿凿说宁华阳“陷害嫡子,软禁嫡母”,这嫡母的指控可比跟宁家没什么关系的婉仪郡主有力多了,京兆尹也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一条大鱼!
“母亲,你既已患了失心疯,儿子是出于孝顺才将你送出城去疗养,你这般疯疯癫癫跑回来也罢了,可胡言乱语叫别人误会了儿子的良苦用心可怎么好。”宁华阳也算是反应快的了,知道这样下去将会对自己十分不利,立刻变了一副脸色,双手卡住吴氏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一面笑着对京兆尹道:“对不住了大人,之前因为顾及母亲的名誉,一直未曾对外明说,不过如今瞧着这情形不说不行了,其实自从我那珊珊侄女出事后,母亲的精神状况便一直不好,后来仲坤又出了事,母亲整个人就彻底垮了,整天在府里胡言乱语,不停说有人要害她,我也曾请大夫来诊治过,大夫说母亲是换上了失心疯,我才将她送出城去疗养,为的也是母亲能早日康复,怎料这症状却越发严重,让京兆尹大人见笑了!”
吴氏听见这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张脸扭曲到极点,“好你个杀千刀的小子!自己狼心狗肺便罢了,竟然敢说我是疯子!你以为别人会相信吗!”
“母亲,你闹也闹够了,莫要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还是快些进去歇息吧。”宁华阳脸色阴沉,转头看了宁逸才一眼,宁逸才立刻上前,想帮着宁华阳将吴氏往府里拉。
“且等一下。”司空玄忽然出声制止了二人,“宁大人,本殿瞧着国公夫人方才所言之事事关重大,多少也该让她将话说清楚了为好。”
“六殿下多虑。”宁华阳扯开嘴笑了一声,“下官方才已经说过了,母亲患了失心疯,说的都是胡话,莫非殿下是将胡话当真了吗?”
“国公夫人有没有得失心疯,说的是不是胡话,可不是宁大人片面之词可以断定的。”司空玄瞧着宁华阳眼神慌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国公夫人是否当真有病,别人说了都不算,只有大夫说了才算,正巧宫中的许太医不是在腹中为国公爷调养身子么,就让许太医来给国公夫人诊断看看,瞧着夫人她是不是当真得了失心疯,京兆尹大人以为如何?”
“本官也是此意。”京兆尹从前曾受过宁华阳的一点小恩惠,因此在来国公府之前,原本还有些偏向于宁华阳,相信他和案子是没有关联的。可惜从方才到现在,在宁国公府里所看到的种种不合常理之事,还有宁华阳各类牵强不已的说辞,都让他觉得宁华阳是在嘲笑他这个京兆尹的脑子,他好歹也是查过许多案子的京兆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自然不是蠢货,心里对宁华阳连番的狡辩与敷衍之态已生有不满了,加上身负皇命,自然也要以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为己任,便道:“宁大人,对不住了,本官身为京兆尹,听见国公夫人此番控诉,便有义务将她的控诉查得水落石出,在验证国公夫人是否当真是失心疯之前,本官不能任由你将人带走。”
京兆尹话音落下,他带来的随从也上前,想将吴氏扶过来,宁华阳眼角跳了跳,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可的。”然后才十分不情愿地松开手,任由他们将吴氏扶了过去。
但这还没完,京兆尹又对另一名随从道:“你速回衙门,多带些人来守着国公府的前后以及各处侧门,没有本官允许,不得放任何一个人出府。”
宁华阳一听脸色便歪了,不过还是按捺着语气道:“京兆尹大人是何意!我却不知你现下莫非已有权利挟制一品大员的府邸了吗!”
“对不住了宁大人,京兆尹衙门在办案的时候,是无论官阶大小,一律公事公办的,本官也是为求稳妥,宁大人若是坦荡,自然不用怕什么。”京兆尹说完,不再看宁华阳,转身又回了国公府,显然是打算去找那位许太医好好查一查吴氏是否真的有“失心疯”。
宁华阳望着他的背影,一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好似再也稳不住了般,牙关紧咬,额头上更是浸出了几滴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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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逸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原本正在屋子里打扫的丫鬟见着他,急忙行了一礼,好奇道:“少爷不是在陪二老爷待客吗,怎的回来了?”
“此处是我的屋子,自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废话这么多作甚。”宁逸才却忽然面色不善地对那丫鬟怒吼一句,“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没有吩咐不允许进来。”
那丫鬟是一直服侍着宁逸才的,从来都只见着这位大少爷文雅的一面,从未看过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怯怯道了声好,便埋着头出了屋子,宁逸才见那丫头走远了,便立刻走到门边,朝外边左右看了看,见再无人注意他,忙将门关严,然后迅速在床上摊开一块包袱布,又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木匣,打开匣盖,里边竟然是厚厚一叠密实的银票,他粗略点了点,和着几件朴素又不起眼的衣服裹在一起,在床上团成一个大包袱,扛上肩膀,就又要出门。
只是当他再打开房门时,却出不去了,一个壮实的男子挡在门外边,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宁烈?”宁逸才眼睛眯起来,冷笑一声,“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竟然还要意思来见我?”看见挡着自己的人是宁烈,再想到这位自己的亲弟弟居然同六皇子司空玄串通一气来给自己下套,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不客气,“我现在没工夫同你说话,快些让开,莫要挡着我的路!”
“父亲和其他人都在祖父屋子里,哥哥不去那陪着,忽然回屋子来做什么。”宁烈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又将目光落到宁逸才背在肩膀上的抱负上,扬了扬眉,“哥哥收拾了东西,这是要去哪?”
“去哪?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宁逸才被宁烈那阴阳怪气的语气激得火也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便道:“若不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联合着外人来算计于我,我和父亲会落到这步田地?亏我从前一直觉得你虽然没脑子,却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弟弟,谁知道你藏得真够深啊!你以为将我和父亲揭发出去,这国公府便会落到你头上吗,你想得美!”
宁逸才以为宁烈之所以会在药材上做手脚,目的也是和他一样出于对名利的渴望,谁知宁烈听完,却笑着摇了摇头,“哥哥弄错了,我虽然是你弟弟,却也别将我想得同你那般不看,我可不会庸俗到为了一点名利,就推自己的亲人去死。”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现在就是在推我和父亲去死!”宁逸才低吼一声,又警觉地朝四周看看,接着道:“我先下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今日这笔账咱们来日再算,你现在马上让开,我要立刻出府,省得京兆尹派来的人将门堵上便想走都没得走了。”
“走?哥哥你可是朝廷命官,有官职在身的,未得派遣,是不得私自离京的,你要走到哪里去?”宁烈说着,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莫非,你这是要逃?”
宁逸才被那个“逃”字说得脸色一僵,他长得这么大,虽说是庶子,好歹也是庶长子,从来未曾有这般狼狈过的时候,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宁逸才隐隐觉得,他若是现在不走,那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吴氏已经被带回了府中,还有太医诊治,一旦太医断言吴氏神志清醒,那么她那位国公夫人对他们父子的指控便将全部坐实,先不必去管下毒之事了,光是一个软禁嫡母,这类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就够他们流放三千里的!
宁逸才既是有官职在身的,自然知道流放之刑有多么恐怖,一路缺食少穿,挨晒受冻不说,押送官们有时候还会凌虐犯人来取乐,反正没人会关系这些流放犯人的死活,尤其是他们这些在华京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那个险恶的环境,一旦踏上流放之路,那这条命八成是没了。
宁逸才才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才悄悄回了房间,收拾衣物银两打算开溜,哪怕是揣着银子躲到某个犄角旮旯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也好过死在流放之路上。
但显然,眼前这位他的亲弟弟却不是那么赞成他的跑路想法。
“我劝哥哥你还是将东西放下回去吧。”宁烈幽幽道:“将所有事情都交给父亲一个人扛,实在是太不地道了些,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可怎么好。”
“我叫你让开你没听见吗!”宁逸才有些急了,再不走,等京兆尹派来的人当真将府门堵上就迟了,见宁烈压根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宁逸才一咬牙,捏起拳头就朝宁烈的胸口打过去。
宁逸才确实练有防身的功夫,只是跟当军官的宁烈比起来却不怎么够看,宁烈顺势抓住那枚拳头,往宁逸才背后一反剪,宁逸才吃痛,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肩膀上的包袱也掉了下来,散开落在地上,里边的银票飘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