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路上空荡荡的,铜稻村再偏僻,也没有荒芜到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的地步吧?
何旭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不远处有个小土丘,三人依次爬了上去,望的并不远,但也足够看见靠近路口的一条小吃街。
一个人也没有。
何旭面上不显,但宋聿发觉他指尖蜷缩起来,身体也绷紧了。
宋聿开口想说什么,被熊一晖抢了先。
熊一晖说:“何先生,你再想想,这门真的只要树发芽就能打开了?”
何旭扫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回呛道:“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熊一晖摸了摸鼻子,没敢接话。
他那句“不是我”,有几分是下意识,有几分是存心,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何旭忙着哄宋聿,现在自然没空管他,等着秋后算账。当然了,气不过,还是会时不时刺两句。
宋聿则忙着做和事佬:“先出去要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何旭看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说,眼神却柔软下来,率先从土丘上跳了下去,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我没骗你。”
宋聿:“嗯?”
何旭坚定地重复道:“我没骗你,树发了芽就能出去,你以前是这么做的,你不会骗我,我也不会骗你。”
宋聿问:“我们认识了很久吗?”
“当然啦,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宋聿低头,微微的笑了笑。
熊一晖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糊弄人的,何旭应该比谁都急着出去,之前是因为这是火种的大本营,未免夜长梦多,被瞧出端倪;事情败露后更急着出去,毕竟神界只有他们三个大活人,想做什么都太招摇。
何旭沉吟片刻,道:“我去树干那边看看。”
神树极其巨大,他们刚刚泼血的,不过是树根的根须一角,真正的主干在极远的地方。
这次何旭主动坐上了驾驶座,宋聿坐在后排,熊一晖尴尬的琢磨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想面对何旭,也坐后排去了。
三人俱是无话可说,空气里凝固着微妙的气氛。过了会儿,何旭回头冲熊一晖搭了几句话,让他把收音机拧了,音响里流露出昆曲“咿咿啊啊”的唱腔,平白多了几分人气,把尴尬给冲淡了。
说起来,人是种挺奇怪的动物。
像牛顿实验的滚动小球一样,拥有惯性,一旦有丁点超出常轨的,甭管好坏,全都努力的往原样掰,如果实在掰不回来,就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在一起和和美美、快快乐乐。
呼吸一口,全是粉饰太平的脂粉味。
熊一晖估摸着,不能离开神界的原因,是因为宋聿没找回他的记忆。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
按照何旭的说法,宋聿的记忆在记忆之神那儿,记忆之神神出鬼没,谁都找不着它。
熊一晖听他半遮半掩的,就知道这里面还有许多弯弯绕绕,可他和宋聿两个都是睁眼瞎,唯一能接触到的知识都是何旭给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有疑心也得藏在肚子里,自己顺着蛛丝马迹,掰碎了分析。
思考间,时间过的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巨树的主干。
那可真是大啊,估计得千人才能合抱住,三人下了车,何旭带头,绕着它转。
然而不论怎么看,也就是棵枝繁叶茂的树,只不过大了些,期间宋聿试着操纵树枝,枝条顺着他的手指舞来舞去,十分听话,可惜,就是出不去。
兜完一圈花了好几个小时,三人都是口干舌燥,脚板生痛。
何旭似乎想再走走,熊一晖率先投降,一屁股坐上了前车盖:“我不行了,靠你们,等你们找出方法,我也能沾光跟着一起回去了!”
何旭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宋聿没叫苦,也没喊累,老老实实跟着何旭,两人走远了些,避开熊一晖的视线,何旭就停了下来。
甫一停下来他就后悔了。
说什么呢?
之前有外人在,得忍着亲亲抱抱诉衷肠的冲动,好不容易真的避开了,又觉得无话可说。
何旭脸上八方不动,神情端庄的像领导发言——实际上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肯露怯,宋聿立在他身旁,拿眼神偷瞄了好几次,说是偷瞄,目光滚烫的能把他脸烧出几个窟窿来。
两个人各怀心思、闷葫芦了半天,还是宋聿鼓起勇气先开的口:“何旭,下次不要这样了……”
何旭听不得他说这个,当即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行行行,我知道了,这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先想办法出去——”他边说边瞪着一双桃花眼满世界打转,企图找点能不让他那么尴尬的玩意儿,老天垂怜,还真被他找到了。
何旭拍了拍宋聿的肩:“让开点。”
然后在宋聿不明所以的目光里,蹲下身,预备用手扒拉那一块土。
土里有块砖,正仰天露出一角,刷了层雪白的墙粉,在一干灰塌塌的碎瓦里鹤立鸡群。
宋聿一见他探出手,忙半路截住,说:“我来。”
说着怕何旭反悔似的,忙把手插/进土里,眼看着木已成舟,何旭也没法子,只好在旁边瞧他挖,幸而那砖埋的并不深,没一会儿就完整的展露出来,却听何旭突然道:“你不是能操控树么,怎么还用手挖?”
宋聿愣了愣,脸忍不住一红:“……我忘了。”
他把那块碎砖翻了个身,放到平地上,这才发现并非是普通的砖,背面刻了字,力透石背。
何旭眼神微沉:“应该还有碎砖,再找找。”
不需他说,宋聿五指微张,树根像陡然从冬眠中苏醒的蛇,在地底翻滚不止,何旭一个不查被树根绊了一下,还没站稳,就被宋聿搂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