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如我的爱妻,你说一个人深爱的发妻被夺,是不是值了命去抢呢。”白无暇再撑不住溃败的躯体,轻咳了数声,突然一口鲜血喷在端静胸前,绽开血花数朵,哀哀道,“我只盼那人是个痴琴之人,好好对它。”
端静舌尖有万千言语要提,却最终化为一句温柔肯定,赠友人安然逝世。
“我虽不知他会不会好好待琴,但他若成了一个死人,便必然对琴做不出什么来了。”端静心中愈痛,面上便愈发冷静,安然抚过白无暇双目,为他掩去这尘世污秽,静静道,“吾友且安,这满身罪孽,雷霆自洗!”
忽间天下暴雨大至,雷霆似发千钧之怒,轰鸣不绝,长久哀声。
百年挚友,数载情深,五人当初结交何等快意,如今琴魔突逝,独留其余四人心中悲痛。
四人具不忍心,亦决意不下焚毁白无暇之事,最终只能以冰棺封存白无暇的尸身,断去山脉,挖空山身,铸成一座深山地宫,将白无暇与数把绝世名琴一同葬于山腹。待四人离开地宫,封下结界,终是忍不住一滴男儿泪,落入黄土。
许久,三人相携离去,唯独端静将伞置于地上,为这天地遮出一小片平静安康来。
“来世休作痴人,且当你的狂士去,万万莫参这红尘俗世,隐居山水,放浪形骸,寿限百载,平平安安做个庸俗凡人。”
“好友啊,我……”端静悲痛难止,不由哽咽道,“我这便送你最后一程,望日后千年百载,你我再相遇,仍是知己相交,仍是知音莫负。”
第17章 真实的面目
这是端静没来的第三个满月。
果子已经愈发长得像个婴儿了,体型也大的不像话,几乎有一个西瓜大小了。沈越经常在半夜听见婴儿的啼哭声,简直神经都快要衰弱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一步步迈向死亡深渊更可怕的事呢。
大概就是半夜听婴儿哭吧。
没有因为死亡生出杀意的沈越差点没因为半夜听哭声而起了活生生掐死果子的念头,又被吵醒的这个晚上,沈越瞪了果子许久,最终怒气冲冲的卷袖离去,决意退避三分。
赏月!沈哥去赏月!
清泉如水,幽波粼粼,月色倒映在水色之中,盈溢着柔美窈窕。
沈越走到溪边,第一次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脸上的疤痕依旧斑驳可见,但已经麻木的再也感觉不出疼痛了。其实沈越已经记不起自己原先的模样了,但与这个样子,应该是差不了许多的。
空气里似乎都凝重了许多,浓浓的血腥气夹着雷霆与水汽而来。
原先埋藏于树根之下的天雷似乎也隐有触动,疼的愈发厉害起来,沈越忍不住伸手捂住那半张被毁去的脸面,却被天雷烧焦了手掌。有人手心冰冷,拂去沈越无力的手,温柔贴在了他那半张丑陋的面容上,雷霆立刻乖顺如家犬,悄无声息的安静了下去。
沈越闻到了异常浓重的血味。
“花下奴。”端静另一只手中的长剑未洗,暗红色的剑身不停滴落着黑红色的液体,腥臭难当。
“端静。”沈越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退后,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显然不对劲的端静,温声道,“你怎么了?”
“我好难过。”端静忽然轻轻一倾,靠在了沈越肩头苦涩道,“无暇死了,我却找不到仇人雪恨。”
“所以你便大开杀戒?”沈越冷静问道,然后使劲想无暇是什么人,最后终于想起来是端静提过一次的友人,外号琴魔。
端静的声音骤然变冷,喑哑道:“我杀的,皆是该杀之人,生性贪婪、暴戾的凶恶之人。我并未错手杀害任何一人。闇花无间,最易煽动人心,然而无暇握琴数年未曾有变,他人拿到不过短短数日,竟抢破头颅,多年交情也全然不顾,当真可厌可憎之极,如此卑劣,怎堪称友,怎堪称情。”
这就是人性啊,白无暇那种清净自明到那种地步的人就是转世圣父珍稀大熊猫如国宝一样的存在啊,不过也难怪端静生气了。
虽然没见过但好歹听说过闇花无间名声的沈越不由叹息了一声,毫无犹豫的伸出手环住了端静,他灵力柔和如春,微微外散时亦叫人平心静气下来。花草触及灵力便要生发,短短瞬间便铺就一地花海,沈越拍了拍端静的背,安慰他道:“好好休息吧。”
其实沈越也挺能理解端静的感受的,端静在门派里似乎是个挺高冷孤僻的人,平日能说笑的朋友也就四个,感情一集中,自然失去就变得愈发痛不欲生了。他的门派与徒弟司瑞都只需要他足够高大,而其余的朋友现在想来也在难过,对端静而言,大概只有自己这个花下奴能倾诉一二了。
约莫是真的累了,端静很快便枕着沈越的腿沉沉睡去了。
说起来……端静他长得真是……
沈越忍不住摸了摸端静的脸,用他平日里绝不会生出的温柔体贴,轻柔的摸过了端静每一分面容。
“端静……”
其实沈越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做的对不对,只要有眼睛的人大概都看得出来端静是个重情的人,他虽然并不冷漠,然而却很是高傲,但凡他这样的人真正伤心了,必然是很难恢复过来的。而作为他的朋友,白无暇已经离去了,等果子成熟之后,自己大概……也活不长久了。
人很容易依赖于帮自己走出低谷的人。
沈越有点担心要是自己以后真的死了,对端静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是……这个世上,要是有个人这么深刻的记着我……
沈越并没有再多想什么,世界上的事情多数都是想的越多越痛苦,情人之间想的越多便越容易多心,朋友之间想的越多便越容易疏离。有些事是容不得想,也不准想的,一想了,便如同黄泉枯骨路,铺开再无回头。
月亮隐匿于云后的时候沈越睡了过去,他就这么坐着,前没着边后没着落,垂下头沉沉的睡着了,背僵直的犹如一块铁板。可是他的手指还留在端静肩头,轻轻的搭着,又透出一股温柔的悄无声息来。
端静已经醒了,他嗅到了熟悉的清冷花香,像是冰霜一样席卷了他的身体,让他这些天来沉溺于痛苦的神智清醒了许多。于是他睁开双眸静静的打量着沈越,神色既奇怪又复杂,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花下奴,你明明不喜欢血腥,又何必……”
又何必……又何必什么呢?
端静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心里已经很明白答案了,所以他轻巧的把自己带出了沈越的掌控范围,却又并未惊醒对方。然而当端静低头看着沈越安恬的睡颜时,又必不可免的想起了往日的往来,他记得花下奴面对血腥时的每一分蹙眉,他也记得花下奴对血腥的厌恶,更记得花下奴率直坦诚的性子。
“花下奴,我很高兴。”端静温声道,慢慢站起身来,“可是我要走了。”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点不舍得,便又重新坐下来仔细看了看花下奴的容貌睡颜。花下奴生的不算好看,那半张满是伤痕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反而有些凶戾可怕,这倒与花下奴的脾性大不相同。端静心中明白,花下奴虽脾性略显得乖张自在,却是个仁善性子,只是世人多以貌取人,恐怕花下奴受了不少委屈……
端静想了想,心中竟慢慢滋生出难以言喻的心疼难过来,他一下子想起了花下奴的名字,便轻轻喊道:“阿越……”
沈越酣睡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