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慎远向罗老太太告退,离开了正堂。
罗慎远走后罗老太太瞧着宜宁的伤口,其实倒也不严重,就是皮破了,血丝丝的看着有些狰狞。罗老太太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如今有个解元当哥哥了,高不高兴?”
宜宁心想她自然高兴,只是以后罗家的格局恐怕要变了。
罗老太太从徐妈妈手里接过纱布给她包扎,宜宁看着罗老太太的手,像是年老而不失光泽的绸缎,这么柔和。她乖乖地静静靠在罗老太太身上,只要有祖母在身边就好,却不知道,她依赖祖母的日子还有多久。
罗成章的书房里点着烛火。
他在等罗慎远。
今天在衙门里接到捷报的时候,他无比的震惊。怎么会是罗慎远,为什么是罗慎远!这个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庶长子。反倒是大哥很快平静下来,看罗慎远的目光却有平常没有的慎重。
罗成章房里原是有两个通房丫头,他更喜欢柔顺的那个,却不想被另一个给害死,孩子和母亲都没有活下来,一尸两命。那个通房丫头,天生的心思就比别人多,总是阴沉沉的,却是个无比聪慧的。
罗慎远生下来之后他就不太喜欢罗慎远,也不怎么管他。不过好歹是自己的庶长子,也未曾苛待。罗慎远一贯沉默,也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这就更不得他看重了。
罗成章的心思放在培养轩哥儿上了。想等轩哥儿以后支应二房的门庭。
刚才席间,巡抚大人笑着给他敬酒,问他日常如何教养罗慎远的时候,他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反倒是罗慎远接过话去,淡淡地说:“父亲公事繁忙,家中诸事也不忍让他操心。”
他有些尴尬,巡抚大人却夸罗慎远后生可畏。
丫头通传说罗慎远过来了,罗成章才转过身面对他。
这个庶长子站在他面前,可能是他的确站得笔挺,可能是他自己心里的作用,总觉得罗慎远从容不迫的态度有些压迫感。以往觉得那是沉默寡言,现在才知道是不动声色的隐忍。
那么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算计什么呢?
他看着周围的人对他的轻视,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现。或者他在心里默默记着,冷酷地算计着每一个人的心思,包括他的。罗成章想到这里,总觉得罗慎远的身影和他的生母重叠了。
让他有些胆寒和恐惧。
“罗慎远。”罗成章看着他,眉头皱起,“你以前……可都是瞒着我?”
罗慎远微微一笑,他淡淡地说:“父亲,不是我瞒着你,而是你从未在意过我。”
罗成章一愣。随即他有些生气了,指着他说:“你这般做派,如何算是光明磊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可懂?为人做事便要正直,你这般让我如何在你大伯面前抬头!”
罗慎远听到罗成章的话,他非常的平静:“父亲,你觉得大伯是君子?还是大哥是君子?”
罗成章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即他语气低沉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自己想想便是了。”罗慎远背着手,他把罗成章放在书案上的一本书拿起,看了看书目随后说。“您最爱读这本外史,其中有个故事说王府的兄弟相争,为了家中一件神秘的传世玉器。这段您总是反复的看,那您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罗成章一时没有说话。
“虽是同根生的,利益与共,但毕竟各有各的所求。”罗慎远说,“我这般,父亲难道不该高兴吗?”
罗成章微眯了眼睛。他最后才说:“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请教为父,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和你母亲说一声。你如今的资质,家中的先生恐怕是教导不了你的。几月后你随你大伯去京城,我写一封信给张翰林,让他为你引荐一位房师。”
罗慎远应喏告退。
他走之后,罗慎远叫了丫头进来说:“今日去太太那里歇息,你去通传一声。”
第38章
宜宁第二日起来时,罗慎远和罗怀远已经去了巡抚衙门。他们是新进的举人,要去参加鹿鸣宴。
罗老太太让厨房给她炖了薏仁红豆米粥,宜宁一边喝着粥,看到松枝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笑眯眯地打开给她看:“小姐,这是隔壁高家小姐托人来送给您的点心。听说是广东那边才有的,叫榴莲酥。”
隔壁的高家小姐,托人给她送点心?
宜宁喝粥的小勺子停了下来,招手让松枝走到她身边,她打开来看。里头放着六块金灿灿的点心,外皮层层叠叠的,还撒着芝麻。有股奇特的香味,看上去非常诱人。
高娴跟她从未说过话,怎么会特意给她送点心呢。
宜宁把食盒盖上,让松枝放到一旁的桌上去。高娴只是想讨好她而已,居然还特意打听了她的喜好。送了一盒子的点心过来。
宜宁又想了想,跟松枝说:“算了,还是别收起来了。正好捡出来我配稀饭吃。”
罗老太太从小佛堂回来的时候,就闻到屋子里一股子的味儿,说不出的奇怪。她四下一看,发现是她小孙女正在吃的点心。
“这是小厨房给你做的?”罗老太太皱眉问。
宜宁笑了笑:“这是高小姐送给我的,说叫榴莲酥。祖母也尝尝?”
罗老太太觉得这小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忌口。她可避开都来不及:“这味道我可收不了,你赶紧吃了收拾收拾。一会儿带你去高府拜见高老太太。”
啊?怎么突然要去高府?
罗老太太接着解释:“高老太太请我们过去做客,还请了你母亲。”
宜宁笑着说:“做客是假,我看她们看上了三哥才是真的!”
徐妈妈和雪枝听到后忍俊不禁,罗老太太看她鬼精灵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你也是姑娘家,怎么就不忌讳着。哪家姑娘如你这般,你看人家高小姐……”
“我要是真的那般了,祖母您还得说‘你看人家罗七小姐,整日爱笑爱闹的’。祖母你说是不是?”
罗老太太被她堵得没话说,揉了揉她的头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我还是最喜欢我们眉眉儿——那你快把这点心吃了,我这屋子里都全是这味儿。”
宜宁便几口吃完了剩下的点心,雪枝带她进去换衣服。
罗府的大门口却嗒嗒驶来了一辆马车。随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揭开了青布帘子,朝守门的说:“这位兄弟,烦请通传一声。真定的郑妈妈来拜见老太太。“那守门的年轻,见女子衣着土气,不觉就轻蔑地道:“哪家乡野村妇,我们老太太是你说见就能见了。快快回去,莫要挡着了胡同口叫人出不去。”
女子一憋,立刻开口就骂道:“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我们妈妈在真定哪个不是抱着千金万金的来求她看病的——你倒好了,竟说我们是乡野村妇!”
里头传来了老妪温柔的声音:“青渠,莫要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