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本就有六曹,朝廷里,相等处亦如是。本州又不好设九卿!然而事情又越来越多,原有的这些个人,如何管得了这么许多事?建制必是要变上一变的。”
楚氏被逗笑了:“也对。只是,要如何分?”
颜神佑胸有成竹,当然是有底气的,六部制等,她当年考试背过的!至少官制理论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实际工作中的微调……颜神佑表示,她现在的实践经验不要太多!
楚氏又细问了一些问题,听颜神佑说了“吏、户、礼、兵、刑、工”一类,又说丞相不独设,要分相权,也表示出了满意:“这样甚好。这么说,丁号要做礼部了?”
颜神佑反问道:“怎么不是做宰相呢?”
楚氏笑而不语。
颜神佑也笑了:“正是,礼部,目下还要领同文馆。”
楚氏道:“同文馆?就是属文了?”
颜神佑道:“正是。”
“则谁人可为相?”
颜神佑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咯。方章似可做户部呢。”要她说,其实李老先生很适合做宰相的。而卢慎同学,一则年轻,二则……决断力也是不大够的。
楚氏道:“且毋自专,说与你阿爹。照我看,丁号也是该回来了。开春后便有许多书生到来,李、霍辈份太高,丁号正相宜。与他一官,名气上压得住,又不显得堕了威风。”
颜神佑道:“正是。”
楚氏道:“这是个机会,我恐你主持不来。也须你阿爹来主持才好。你先将章程拟好。待你阿爹回还,自然水到渠成。”
颜神佑见楚氏支持,倒好放了一大半的心,她就是怕这个建议会被否决。如果楚氏否定了她的计划,她就只能放弃了。楚氏的知识与判断,颜神佑是非常相信的。这位老太太的斗争经验之丰富,对于权谋的敏-感,也不是颜神佑现在能比的。
楚氏说得相当明白:“官儿多了,做官的机会就多,他们会乐意的。”六部尚书之外,又有侍郎,又有郎中,又有员外郎等。哗啦啦,添了这么多的编制,如何能令人不喜?又说,原九卿的位置,可酌情保留。
颜神佑开心道:“那我就去再添添料。”近期能办,那是最好了。
得趁着现在,一切都还在草创阶段。说什么是什么,大家形成习惯了,事儿也就成了。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地盘也建立了,再想动……抱歉,那就由不得人了。现在,颜家人说一不二,等到集团扩大了,他们会有虞喆面对群臣的感觉——对面是一座扑面而来的五指山。
不过,颜神佑想了又想,还是将三省六部之“三省”,拿出来问了楚氏。可以说“封驳”之权,是对君权的限制。从颜家的角度来说,这种限制权利的东西,真不太想让它存在。然而这又是有必要的,不可以抛弃的东西。绝对的权利是没有好下场的。
楚氏看了颜神佑最终拿出来的完整版,沉默了很久,最后满眼遗憾地看了颜神佑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这样真是极好极好的啊。”却又再一次嘱咐颜神佑,再忙,再累,哪怕累死了,也得跟六郎好好相处。
一次两次的,颜神佑便明白,楚氏说的“要与兄弟好好相处”和一般女性长辈说的这句话,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颜肃之将来的发展道路,大家都是知道的。与六郎好好相处,可不是指望着兄弟撑腰的意思,是极有可能涉及到日后权利的分配问题。
颜神佑知道,自己现在所追求的东西,在正统人士眼里,几近癫狂。一着不慎,她便要粉身碎骨。颜肃之是她爹,疼她宠她,能包容她。兄弟们也是骨肉至亲,可是会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会像父母那样包容。尤其……她的行为在触碰到了权势的时候。
颜神佑明白楚氏的意思,也郑重地答应了。
楚氏又添了一句:“这世上的人,不怕聪明不怕傻,就怕自作聪明的,六郎不能傻,就让他做一个真正眼界开阔的人好了。”
颜神佑一怔,继而给了楚氏一个大大的笑容。楚氏便知道,颜神佑这是真的明白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思想,也是这样的。与其让六郎从一些奇怪的人那里得到一些“奇怪”的思想,不如让他接触得更多。虞喆父子做皇帝不合格,究其原因,还是眼界不够宽,姨太太思维太浓。
想来楚氏先前加大了与六郎接触的频率,表现出了对六郎的重点关照,便是在默默地执行着这个策略。
这边祖孙俩正在“心意相通”,正房那里,姜氏也在身体力行。身为六郎和颜神佑的母亲,她是最不愿意见到儿女生份的人。因着母亲的身份,姜氏在不间断地对两个儿子进行洗脑。
中心思想“我就生了你们几个,你们是一母同胞,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以后是要相伴一辈子的”、“你娘以前很不容易的,吃了很多苦,你们大姊头陪着我吃了很多苦,你们一定不要辜负了”,诸如此类。
姜氏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平素相处极不具侵略性,一派慈母风范,润物细无声。洗脑须趁早,何况是亲妈亲自上阵来?只要双方不出极品,和睦友爱的未来指日可待。
六郎虽然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孩子,姜氏的话倒是听得进去,何况颜神佑待他也不坏。于是,姐弟俩就这么相亲相爱地结伴出行,颜神佑的客女亲卫们随行,后面是乌压压一片玄衣。
颜神佑还在跟六郎说着什么整军之法一类。如果不计较谈话内容里的暴力部分,这个队伍猛一看上来,还真是蛮和谐蛮温馨的。
————————————————————————————————
昂州这里其乐融融,荆州那里却是各种便秘。
且不说荆州城里,河间派与荆州派听说颜肃之提兵入侵之后的手忙脚乱。便是正在痛揍河间与荆州联军的郁陶,日子也不太好过。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先是,郁陶接到李今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颜肃之要真反了,他儿女、女婿、孙子、外孙都在昂州,说他没掺和,鬼都不信!不不不,正人君子或许不信,但是虞家肯定会信。作为伴随着虞家一路混到至尊之位的人,没有人比郁陶更了解虞家的风格了。
要说,现在顶好是他能一气把荆州给拿下来。然而他带着的是与阮梅僵持许久,又分过兵的疲惫之师,现在连粮草都要掐他的命门,万一路上有个好歹,这边攻城,那边没粮了,还打个P?!
长叹一声,只好紧闭寨名,固守不出。开始寻思着……怎么样才好攒点粮草,然后找个安稳的地方,顺便,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家眷从京里给偷渡出来。颜肃之肯定不会这么搞!哪怕颜肃之中二了,楚氏还到了昂州呢,那位“阿嫂”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因小失大、为人作嫁?单从联姻的角度来看,这门婚事就不划算!
想了一想,郁陶还是写了个折子,给颜肃之辩解一二。他是觉得,颜家不会这么蠢。同时,也是对虞喆失望了。郁陶自混,虽然是个武夫,却很羡慕士人的生存方式,是以对妻子也颇为敬重。他按照士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忠于高祖,忠于先帝,也忠于虞喆。只是士人之忠心,它经不起折腾,士人忠诚的最高标准是仁,不是哪一个人。它不认人的。士人求的是道,不是为某个人而活。
他们相信“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相信朝代是会更替的,相信德衰则鼎移。以郁陶对虞家的感情,他不会拼命拦着别人不去搞死作死的虞喆,但是会尽力在事情结束之后,保住虞家一丝血脉。【1】
既存这么个心,郁陶对接下来的各种消息便都淡定了。
什么“门桓被诛,越太常全家被蒋廷尉咬死了,越太常及其十六岁以上子获诛,籍没其家”,什么……“虞喆被废了,赵王登基”,什么“赵忠死了”,又或者“粮草改为半月一支”。郁陶统统很淡定了。
这个皇帝他舅挖元勋之坟的荒诞年代,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正是这一件事情,彻底寒了郁陶的心。因为流言,就让功臣曝尸荒野,郁陶也是人,也会想,“万一这事儿落我头上,那……”
所以,他只是静静上表祝贺新君,却又提出,虞喆还是得“奉养”的。然后就默默地……接见了南宫醒。
见了郁陶,南宫醒也吓了一跳——颜肃之上一回派去的信使,郁陶根本就没见着。估计,半路上可能就折了。
与此同时,济阳王打出了正义的旗号,要“匡扶社稷”,说京城这些货,你们妄行废立实在是太可恶了,赵王是“僭位”,济阳王他要来“反正”。京城这里,日盼夜盼,等着郁陶回师呢!这才发现,好像是被昂州给忽悠了……
作者有话要说:【1】其实孟子说魏齐而放弃周天子,与儒家的学说并不是相悖的。肯定有周天子已经失势的原因在内——周天子同意了也没用,诸侯不鸟周天子。但是吧,儒家的学说里,君之上,还有天。
《孟子·万章上》——
(第五)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