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才吃完午饭,前衙却又有事来寻颜肃之。颜肃之奇道:“这是什么话儿说的?这时节,有甚事要来寻我?”
原来是山上来人了,颜肃之到了前头,听方章说:“山上那个山小郎亲自来了。”
颜肃之笑道:“原来是他,终于来了吗?派个去,去将卢郎唤来罢,年假也该休完了。”这才叫山义进来。
远远就见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居然是穿着一身宽袖曲裾的青衫,头发也束得端端正正的,还加了个小小的银冠。檐下除了鞋子,踩着雪白的袜子走了进来。
颜肃之眯起了眼睛,眼前这小子长得还真是不赖。白皙的皮肤,身量在同龄人里算是高的,大概在开始抽条的时候,所以显得有点瘦。五官比平常人深一点,眼窝微微地凹着,下巴略尖,两道眉毛直而浓。他的鼻子很直,腰束得很细,行礼里放在前面的手十指修长。
这礼行得,还十分标准。
颜肃之笑一指旁边的坐席:“来坐。”
山义抬起头来谢座,颜肃之发现,这小子的眼睛明亮又清澈。这让他有点不舒服来的,颜肃之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他儿子虽然是个肉球,长得也是不错的。现在一看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居然十分之好,有种另类的美感,他的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平衡了。
好在脱离中二病有些年头了,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顺溜地说起了客套话:“一路辛苦。”
山义露出一个微笑来,道:“还好,走惯了的。”
颜肃之惊讶地发现,山义的雅言说得很好:“你的雅言说得很好。”
山义谦虚地道:“学了好几年了,也读书认字,就是作不得诗。”
颜肃之笑着摆手:“那个当不得饭吃,没意思。”又问他匆忙下山,有什么事。对着个毛孩子,颜肃之觉得晾他两天让他沉不住这事儿,一旦办出来了,是自己掉价。
山义也痛快:“是……学生年纪渐长,虽自己还想从师读书,家父却命先生学着打理庶务了。因族人言语不通的多,倒是学生在县里读过几天书,此番下山,便是奉父命而来的。”
颜肃之似笑非笑,问道:“哦?想来与我有关了?”
山义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是为了犁与盐而来的。”
MD!男孩子害什么羞啊?!颜肃之肚里暗骂,口上却道:“好说,也不急在这一天,纵使定下来了,今天也不得去送信了。你们远道而来,且去歇一歇,用些热茶饭。我记得甘令说过,你原是住在衙内的?如今还住在原处,可好?”
山义离座起身,长揖为礼:“谢大令款待。”
颜肃之听到“大令”觉得有点新鲜,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与方章说去,想来你们也是很熟的。”
山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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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义的随从自始至终都站在外面,山义动身,他们也跟着走了。一共十余个随从,也有与山义一般打扮的,倒有一半儿穿着山民常穿的或蓝或黑的衣服,将头发使黑布裹了一个圈子,有几个耳朵上还有银耳环。
颜肃之待山义走了之后,才笑道:“倒是有趣。”
方章道:“山民倒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譬如同是山民,有些部族长得便不一样。似山小郎这般,是皮肤白皙又生得好的。还有一等是色黑而面平……”
颜肃之失笑:“跟拿棋盘拍过似的?”
方章:“……”你真是太幼稚了!
山义回到住处,已经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了:“那个县令,太无礼了!居然不送送阿郎!”如果说头人是个土皇帝,山义那也算个土乎乎的太子了。他们父子的部族人数,比颜肃之管的百姓还多呢。这么一看,颜肃之是够无礼的了。
另一个打扮得跟山义差不多的人道:“你不知道,山下都是这样的。甘令人好,也做不到你说的那样的,他们不是咱们的族人。”
穿蓝衣戴着粗耳环的人犹自忿忿:“要是我家阿翁在,必要揍他一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山下都不是好人!”
山义失笑,这位是新被分给他带着的人,是那位大树老先生的小孙子,头人这么分派,也是为了让儿子锻炼一下,熟悉一下手下的势力,将来好接班。口里却温言道:“不要生气了,歇息吧,他们该送饭来的,山下的饭还是不错的。对他们有礼些,咱们要的,都得跟他们学、换呢。”
“谁要学他们呀!没他们,我们也过得很好。”
“不一样的,你或许过得好一点,可是……更多的族人还是得学着些的。咱们吃的盐,还有更好的丝绸。咱们种地也种不过人家……都得学,不然,有好些人就会过得很辛苦。他们愿意帮,我们就接着罢。”
“哼。”
“我们将来是要管着这些人的,就得带他们过得好些,这样,才能心安。”
蓝衣服不耐烦地道:“你管他们那么多!总短不了你的!祖祖辈辈这么多年,不是也这么过来了么?青山绿水,比山下乱七八糟的强多了!”
山义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86·近乡情更怯
家里来了客人,怎么着也得跟女主人说一声。颜肃之见山义走了,抽身便到了后院儿里,准备跟姜氏嘱咐两句。到了一看,老婆孩子还在那儿烤火赏雪呢。雪再小,那也是雪啊,在归义这地方是相当难得的呢,冬天才下了那么一场,其余的都是雨。如今到了春天了,春雪更难得了。
六郎十分不明白,家里这两个女人,没事儿对着院子发的什么呆!还要拉着他一起发呆,他功课还没写完呢!小朋友,你娘是在培养你的文雅情怀呀,赏雪都不会,回京要被笑话的呢。不但要会赏雪,什么赏花啊、品茶啊、听歌看舞啊,等等等等吧,哪怕看不出门道,你也得有那个耐性熬着。
所以颜肃之一回来,就看到一大一中一小仨呆货,一个个眼都直了,也不知道在看啥。
姜氏首先回过神来,起身来迎他,问:“可有什么要紧事?”
颜肃之笑道:“要紧自然是要紧的,倒不是坏事。说不得,还要娘子多操点心。”
姜氏心头一跳,刚才还说到给闺女找对象的事儿,现在听丈夫这样说,她理直气壮地将二者联系了起来,问道:“难道?”有什么奇怪女婿的信息吗?
“嗯?”
姜氏醒过味儿来,暗想真要是与神佑终身有关,应该不至于这么大大咧咧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好歹得跟自己商量完了,再跟闺女说。思及此,姜氏顺势改了口:“我还道这下雪天的巴巴将你喊了去,是有什么大事了呢,不是坏事就好。”
颜肃之笑道:“自然不是坏事,山上来人了。你猜猜是谁?”
姜氏道:“头人的使者?”
颜神佑听得激动,又不好插口,伸手捞了六郎来当个大布偶一样地抱着。六郎被抱得十分苦逼,挣扎不开,暗道,你个女人,这么有力气做甚?气呼呼地趴颜神佑脖子上咬了一口。颜神佑一疼,六郎趁机挣脱出来。姐弟俩一番打闹,却都一声不出。颜神佑还分出一只耳朵来偷听,就听颜肃之说:“也是头人的儿子。”
姜氏想了一下,道:“虽是蛮夷,也不可轻忽了。仿佛听说年纪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