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没有,“毒水掐出来了,应该不要紧了。”
颂银更恨豫亲王了,这人出现准没好事,他就是个灾星,跟他打交道要走一辈子霉运。
忽然感觉他往她脖子上抹了点什么,一阵清凉。她扭头嗯了声,“什么呀?”
他晃了晃手指头,“抹点儿唾沫就好啦。”
颂银耳朵里嗡地一声,惊恐望着他,“你往我脖子上抹唾沫?”
他很无辜的样子,“我们小时候被虫咬了也这么办,过会儿就消肿。”
她简直要晕倒,又疼又恶心,颤抖的指尖指向他,“你……你……”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他讪讪笑了笑,“不用谢,力所能及的事儿。”
颂银憋红了脸,有苦说不出。谁让她请他帮忙呢,人家给你掐了毒水,顺便抹口唾沫,都是人家好心,你凭什么怨怪人家?可是她觉得难受,浑身上下都别扭。她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女孩子都是香喷喷的,睡前点熏炉熏衣裳、熏褥子,出浴还要敷粉,很难想象自己会有这么倒胃口的遭遇。
她不好发火,皱着眉头说:“谁打算谢你了?你应该先给我打个招呼,好让我有准备。”
容实发现自己被她嫌弃了,不甚痛快,“我不把你当外人才给你抹的,换了别人想都别想!”
颂银撅起了嘴,“您可太不见外了。”说完转身就走。
容实嗳了一声,“刚才的事儿到底怎么样,你跟不跟我处?”
她上了中路,已经有太监宫女来往,听见他的话纷纷侧目。颂银臊得厉害,狠狠掼了句“不处”,不敢耽搁,加紧步子遁逃了。
☆、第22章
至此之后,偶有流言,说小佟总管和侍卫统领好上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举止亲密。
宫里人爱嚼舌头,不光宫女背后议论,连太监也有这个癖好。紫禁城大半的消息都从这些人嘴里散布出去,虽有明令禁止,但架不住宫中岁月悠闲,一旦清静日子过久了,就试图找点消遣。议论你议论他是最不费成本的,一张嘴闲着,除了吃饭就是逗闷子。
颂银心还算大,她没有理会这些,照样勤勤恳恳办她的差。不过说她和容实举止亲密,她事后想了想,大概就是他给她瞧伤口的时候落了别人的眼。宫里有这种传闻其实很不好,这是个必须一清二白的地方,以前还听说过宫女太监结对食的,自从皇上当政以来这种事就彻底杜绝了,要是有谣言传出来,查实了是要杖毙的。
她有点担心,怕皇上找她问话,再看见容实也远远让开。他叫了她好几回,她都装听不见。后来他似乎灰心了,遇上也不吭声,气呼呼叉着腰,定眼看着她走远。
其实她也觉得愧疚,毕竟人家没得罪她,她那天大惊小怪过后也没放在心上,说到底这样是为他好,别到后头豫亲王提出什么要求来,弄得他不好搪塞。但有时候细想,那位王爷也怪有意思的,感情一般都是相互的,如果她能拉拢容实,怎见得皇上就不能通过容实拉拢她?这么笃定,全仗着自己手里有佟家的旗籍。不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只靠威胁能长久么?让她逮到个时机,不用别人策反,她自己就先倒戈了。
她阿玛还是稳如泰山,“这样挺好,远着,不能太热。记着不单六爷看着,皇上也看着呢!”
颂银应了个是,“阿玛瞧他们哥儿俩还在较劲?”
述明的烟袋锅子在凳腿上敲了敲,“这种明争暗斗,不斗到死能罢休?所以咱们得中立,王爷吩咐的话办一点儿,皇上吩咐的话办一点儿,两边巴结着,两边都不撒手,就最好了。”
说起皇帝的登基,应该算是一次阴差阳错。据说先帝弥留前宣三大重臣入内,准备随时拟诏传位。诸皇子没有旨意不得进寝宫,都隔着一道黄帘子跪在前殿听信儿。先帝活泛的时候没有立太子,临终前大概也眷恋人间,一直不动金口,直到实在不成了才发话,那会儿已经连声儿都出不来了。反正她听的也是传闻,说先帝点了赞襄政务的大臣辅弼新君,临到要指定嗣皇帝时一口气上不来,嗣、嗣、嗣了半天。诸臣工扒在他嘴边上听,也没听出所以然,先帝嗣完了最后一次就咽气了,于是“嗣”变成了“四”,皇位就传到当今圣上的手里了。太后不服也是因此处起,先帝在世时曾和她说定的,将来要燕绥克成大统,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虽然两个都是她生的,但她素来不喜欢皇帝,曾有萨满太太替她算过,皇帝和她犯冲,时候久了会被克死。因此皇帝从小就由保姆看妈照管,和那些嫔妃的儿子一样,在乾东五所度过了少年时光。十个指头伸出来不是一样长短,父母偏心也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太后这样一心扳倒一个扶植另一个的,实在世上罕有。
颂银给阿玛又装一锅烟,想起了二房的事儿,“常格和别红如今怎么样了?”
述明摇摇头,“别提了,舅老爷也是个混账,满口他们家姑奶奶好。你去瞧,就这门风,爹坏坏一个,妈坏坏一窝,外甥像娘舅,没治了。常格媳妇躲在娘家不回来,一家子合计合计,上当初的大媒家说理,到最后把媒人给打了。”
颂银目瞪口呆,“媒人不是别红的姑丈吗?”
“是啊。”述明说,“那糊涂爹把妹妹家给砸了,把顺福公母俩一顿臭揍,顺福找你二叔哭来着,说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家。”
颂银摇摇头,叹为观止,这世上果然什么人都有,那思路是个神仙也理解不了。
述明总结出了一句话,“闺女找婆家得好好掂量,儿子娶媳妇儿也不能急进。养儿不好祸害自己家,养闺女不好祸害别人家。”
颂银只是笑,她阿玛上了年纪了,成天喜欢念叨这些老妈妈令儿。她站起身说:“这两天广储司要盘库了,估摸着后儿吧,上乾清宫侍卫那儿领钥匙,要您和户部、宗人府会同开库。明天您回去,别喝酒,也别搓麻将,后儿有要事。”
广储司盘库是极其严格的,内务府最重要的一司就是广储司。这个司算是皇帝个人的库房,分六库,贮藏着金、银、珠、玉、珊瑚、玛瑙和各色宝石,看守之严为宫中之最。每天安排两班,每班二十五人日夜轮值,且要内务府逐月统计进项和出纳,半点马虎不得。述明知道厉害,笑着说:“你阿玛当了一辈子的差,还要你提点?你办好自己的事就成了,别管我。”
颂银一笑,打算去御书处的裱作办事,前脚刚迈出门,后脚一个苏拉到跟前打千儿回话,“钟粹宫的郭主儿打发人来请小总管,您过去瞧瞧吧!”
郭主儿就是不愿意侍寝的那位,别看她脾气有点儿古怪,却很对皇帝胃口。这之后又翻一回牌子晋了贵人,现在也算有圣眷,月例和用度都提上去了。
因为颂银是女的,那些主儿和太监嬷嬷说不上话,情愿直接找她,弄得她这郎中令像碎催似的。她叹了口气,“我这个月快磨破一双千层底了……问了没有,什么事儿啊?”
苏拉说:“来人没说,只说小总管去了就知道了。”
既然叫了不能不去,她和底下交代一声,直奔钟粹宫。
郭贵人位分低,只能住配殿,她也毫不在乎,没什么进取心的人,到哪儿都能安居乐业。颂银进门蹲了个福,“小主儿传我有事?”
郭贵人因她上次劝导有功,对她十分的亲厚,见了她忙请她入内,安排她在玫瑰椅里坐下。颂银看着她把贴身的人遣到门前望风,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竟被她弄得有些坐不住。她过来挨在她身边,犹犹豫豫说:“小佟大人,我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颂银一惊,这就说明十有八/九遇喜了。
“宣御医没有?”
郭贵人摇了摇头,“我的嬷儿说不能宣,万一有了怕人使坏,还是先找小佟大人讨讨主意。”
颂银知道她们的顾虑,现在孩子可太金贵了。她说:“我心里有数了,小主儿别担心。可您能拿得准吗?要是能,我这就回皇上去。”
郭贵人揉着衣角说:“我以前没怀过,不敢断定。就是这胸房胀得很,吃饭老犯恶心。”
颂银是门外汉,对此一窍不通。不管怎么样,全当是有了,先回禀总没错。
她安抚她,“小主儿别着急,您吃好喝好,别亏待了自己。我把消息传到御前去,横竖请万岁爷定夺。”
郭贵人送她出门,她说:“您留步。”有意扬声唤她宫里的太监,“这些纱窗都钻蠓虫了,难怪小主儿夜里睡不踏实。着人上造办处领细纱,窗屉子上重糊起来。天热了,睡前熏把子驱虫,别偷懒。”这是说给宫里其他妃嫔听的,果然见各门上听消息的人挪动起来,纷纷退回了殿里。
颂银从钟粹宫出来就上了东一长街,入景和门进乾清宫,让人往御前传话,小太监眨眼伸舌头,“您且等会子,万岁爷正大发雷霆训斥谭掌印呢。”再追问是为什么,小太监模棱两可说不清楚。
她站在丹陛下,转头朝乾清宫望过去,殿宇太深,听不清里面说什么。皇帝身边有自己的心腹,但比起更信任谁,毋庸置疑是陆润。谭瑞的权力在某种程度上说等同架空,也许用不了多久,掌印的位置就要交到陆润手上了。
在这里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索性过月华门,未时皇帝要用膳,必回养心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