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势力在我们家族的中下层已经发展了出不弱的实力。他隐藏得真好。”她将宣纸放回大郎前面的书案,道:“我现在只好奇,他是怎么把人改头换面安□□来的,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手法,谁掩护的他。”
大郎肃容道:“族中族兵一系是我族存身之基本,从偏旁支族人中遴选身强体健、心性忠诚之人,打小训练。从百年前开始,入选每人都有记录在案,是何日被选中进入训练营,当时训练负责之人、训练内容、时长、住地,后面调动、进出记录全都会有记录。家生奴仆一系查验同样严格,但各房都有各自较为惯用的仆族,族中以人头备案为主,调-教乃是各房自行处置。”他顿了顿,眉峰深深地拢着,道:“此回刺客四人,身份皆为五房所属家生子,原本分散在极不起眼的地方执杂役。”
华苓微微一愣。上一回袭击了楼船的那些死士,可以说同样出自五房手下。
她抿了抿嘴唇。“虽然五房郑堂叔也被攻击了,但恐怕族人对他的怀疑又上了一层。”
“顺藤摸出的几名小执事都是家生奴仆一系,职位最高是采买。审讯中咬出了五房一名熙字辈偏支,此人负责带领三百人巡弋守护族地南方。说是他提供了四房家长行踪。”
“已经将他收押了?”
“诚然。不论那几名执事供词是真是假,如今族中怨愤日高,不将他暂且收监审查是不可能的了。族中审查团在细审出事那批族兵和那几名家生奴仆的备案记录,只是信息繁多,要筛选出疑点,怕是还需时间。”
这也许会是一场长久的作战,敌人隐藏得深,要揪出来不容易。
“五房真的有害其他兄弟的必要吗。”华苓边想边说:“如今这手段,倒像是这个敌人将仅有的二三底牌都急急掀了出来,要给我们弄点麻烦一般。他要将影响的触角探进来,只能从最底层开始。若是能养五年十年,就算是这批安□□来的执事当中,至少也能有一二个能升一两级,接触到更多的权力,捣更大的乱。”
她看着大郎,“他为什么急?若是急,定是近来在发生很需要他爆发出这些微薄的钉子来,帮助自己达到其他目标的事。近来我们大丹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么?”
“不,”华苓轻轻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应该说,有什么事,值得他用干扰我们谢族的手段来辅助完成?”
大郎的眼神微微一动。“四公年纪皆已不小,这若干年内就会交接。族里重新选出的堂兄是四郎和十一郎,五月前会到金陵。”
四公之位的交接,确实是大事。但华苓也忽然想起了晏河曾经说的话。立刻问:“近来没有关于圣上身体的消息么?”
“有,宫中有极少量的信息传出,说是泽帝已经一病难起。”大郎捏了捏眉心,看着华苓,微露笑意。“但是近来圣上每日视朝,眼看着精神极好。”
“精神真的很好么?”华苓问。
两兄妹对视了片刻,大郎明白妹妹的意思,但他回想了一阵,依然是点头确认了:“确实是身体极好。也不是不曾听说,世上有些刺激人精力喷发的药物,但药效极短,只能维持一二日,过后若是使用者体质弱,极易暴毙。”
皇帝是天底下最爱惜自己的人,使用这种药物的可能性也实在太低了罢?
华苓有些出神,心想晏河说,能让泽帝身体‘更不好些’的是什么东西呢?该去见见她了。
大郎揉揉华苓的头发,道:“爹将族中此事暂时交予我跟进,如今我身边,新来的谢余还差了些,我需你来助我一臂之力,小九。”每日都会有最新的调查进展从江陵发过来,送到丞公案头备份。大郎如今要做的,是从他的角度,用他的阅历和学识跟进。办好这件差事,若是能最终揪出那敌人,大郎对家族的贡献不会小。
而大郎对华苓总是与别不同的视角有很清楚的认识,华苓总是能在不同于常人的角度提出她的看法。在这件事以前,两兄妹已经合作了好几年,大郎是绝不敢因为年龄、性别的不同而轻视华苓的,很自然而然地把华苓归入了智囊行列。
因噎废食是愚蠢的,谢华邵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是了……大哥和丞公爹的个性其实是不一样的,其实这几年,两兄妹相互影响很多,大哥的很多思索方法都与她相似。华苓弯弯眼睛笑了,她应该不是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的。
☆、第105章 新的候选者
105
显圣二十二年四月到五月的日子,华苓过得颇为乏味。芍园的课程还在继续,不过在上了十岁之后,完全属于新学的东西就很少了,教授们的教导也会宽松起来,这些诗书琴棋之类的课程也就越发偏向了生活消遣。
文课让谢家女知书识礼,拥有雅致的品味,通晓一切符合身份的消遣项目,不间断的锻炼又令她们保持在十分健康、精力充沛的状态,加上家庭生活的耳濡目染,家世的加成,谢家女在人际交往上有着难得的天赋光环,以后十有□□,都会成为合格的一家之主母。
是的,芍园的教导原本就是要把谢家女教成合格的未来主母。
这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时代的女性,最好的生活轨迹原本就是这样的。
华苓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从窗外收回视线,继续临帖。她现在习练的汉隶帖并无署名,是她从澜园许多存帖里偶然翻见的。相比许多前人方正厚重的隶体,这份无名隶贴的书写虽然同样笔笔遒劲有力,气度非凡,却又有几分朴拙天真,看着这些字,似乎能看到一个繁华落尽、复归冲淡的人,再合她的口味不过了。
这是书课的讲室,祝教授今日讲的是《春秋》,正就其中的某处疑点与四娘说得十分高兴。进学程度不同,三娘已经不来书课了,五娘和六娘在听祝教授的解释,七娘在专心地临着草书帖,八娘干脆就是在发呆。
讲室里光线明亮,少了二娘、三娘,骤然空了很多。
八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华苓临的字帖,问:“九娘还在临这个啊?”
“嗯。”
八娘退了回去,半趴在书案上,侧头小声说话:“好像听说你在看医书呀九娘。为什么要习这个,我就没听说过哪家世家娘子学这个的,你日后要去给别人问诊开药吗?是药叟教你吗,但是我怎么听说药叟离开金陵许久了。”
“就是看一看医书而已,医术哪有这么容易学。”华苓瞥一眼八娘。心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不就是每天花两个时辰背医书而已,很快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说她自降身份的有,说她莫名其妙的有,还有人说她太狂妄,痴心妄想要当药叟那样的医者,但是医术那里有这么好学,云云。说不定还往外传了传。
悠悠众口,堵不如疏。所以华苓只是约束好了竹园的仆婢,有人爱说就由他去。其实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胆敢当面议论她的人多半不会这样做,只能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多半身份不高,她的世界还是很清静的,医书不也是书么,喜欢读书而已,又不是和小厮私奔了之类伤风败俗的事,传一阵子就消停了。
当真是幸好有个好爹,府里从来没有大风浪。
“那你的医书是从哪里来的,爹爹给你找来的么?还是大哥啊?”八娘又问。
“是在族地的时候,三十二叔公赠的。”华苓边临帖边说。
八娘酸酸地说:“能跟着爹爹回族地玩就是好,叔公也赠书与你。”
华苓勾起嘴角:“八娘也想习医药么?”
“谁想学医,当医者到处去给别人治病,我可不愿。”八娘撇了撇嘴,问:“是不是爹爹叫你学的这个呀,九娘?”
从八娘的话里,华苓能够感觉到明确的轻鄙意味,也不止八娘,即使是问心性宽和许多的二娘、三娘,她们的第一个反应,也会差不多的。作为丞公子女,可以说生来是这个社会食物链的顶层,生来就是被服务的。
换种话说,越是不需要费心去操持实务的人,他的身份地位通常也就越是高贵。
所以,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要显示自己身份的高贵,最好就是表现得不知晓任何生活细节的好?何不食肉糜什么的……
华苓嘴角的弧线更高了些,看看与她同岁,如今已经渐渐长开,美目桃腮的八娘,柔声道:“爹爹没有叫我学这个,是我自己有点兴趣而已。反正时间有许多,看一看也没有坏处不是?”
“没有……”八娘忿忿地盯着华苓看了看,扭过了头去。
又来了,九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她说什么都是回一个笑脸,说的话也好像特别温柔似的,真叫人心里不得劲。
明明她还记得小时候,九娘就是个一丁点儿都不起眼的妹妹而已,排行最末,总是穿得旧旧的,也不爱说话,她小时候最喜欢在穿了新衣服、得了新玩意儿时去九娘屋子里转一转,那时候九娘的表情里都是羡慕,叫她心里可舒坦。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九娘就忽然变得漂亮了起来,也总是做些和大家都不一样的事,教大家都会注意到她,还挺讨人喜欢的样子。八娘很敏锐,其实兄弟姐妹们都是很敏锐的,爹爹更喜欢谁,太太更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