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你也别羡慕人家,战场上刀头舔血的,脑袋拴到裤腰带上搏功名,活下来的都是好汉,死了的也是英雄。要是咱们,可没那个胆气,两军对阵,对面的发一声喊,就算是不跑,也要尿了。”
“谁说的?那是你,老子可不会…… ”
“杀一一一一!! ! ! ”
“娘啊一一一一!! ”踢人的话刚说一半,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嘶吼,如滚石落雷,虽不至于惊天动天,但也让人心惊胆颤,耳根发木,更是让奋勇者热血沸腾,怯懦者心胆俱裂!踢人的喊了一声娘,跳起来便一头扎进了路边花丛去,只露了屁股撅在外边,瑟瑟发抖。欧阳克用扇子捂着嘴,险些笑出声来。
“六哥!”捧场的立刻扑上去,把这六哥朝外拽一一他扎进的是玫瑰丛,带刺的。“你在这慢慢帮他吧。”欧阳克转身朝刚刚杀声传来之处而去,那里应该就是练功场吧?
欧阳克展开轻功,不多时,就已经赶到了练功场。练功场一角是十几组木人,另一角木桩竖起却是梅花桩,一角是刀枪剑戟斧诫勾叉十八般兵刃,最后一角则是大小石锁大小石磨,中央则是一块不小的黄土地。其他有零散的地方放着酒坛、长凳之类的,想来是做休憩之用。
欧阳克原本以为这地方该是混乱吵杂如闹市,然而这里却寂静得厉害。只有中央一人,身穿轻甲,黑巾裹头,提着一根白蜡杆子,跨着一匹黑色骏马,在场中缓缓来去,只能听见马儿喘息、,又或者马蹄踏在地面上的踢踏之声,却不是完颜康是谁?
再看那围在一圈的众人,无论是跌坐在地抖围抱在一起的脾女,瑟瑟发抖的面如死灰的仆役,又或是鼻青脸肿一身石灰的侍卫一一兵刃都是木制粘着石灰被打中了就有个印子,竟连那牵在一旁的马儿,也是耷拉着脑袋的。
欧阳克不知出了何事,正要找人询问,却听完颜康道:“已无敢战之人了吗?”
话音刚落,又听一旁“嘚嘚”马蹄声,转眼便冲进来了十骑,头前两人欧阳克认的,正是那早先一直跟在完颜康身边的乞奴与怀恩,不用说,这就是完颜康自边关带回来的十人了。
“还请都统赐教!”完颜康微微颁首,当下两边拨转马头分站在了演武场两端,竟然是完颜康要以一敌十。
见如此,欧阳克也不找人问了,而是找了地方地方准备看戏,还未待他站稳,就听场中双方各发一声喊,这两边加起来不过十人多个零头,这喊杀声却惊得欧阳克也险些足下不稳出了丑。待他站稳,再看场中,正见完颜康自十人阵中冲杀而过,一根白蜡杆子点、挑、扎、拦、刺,毫无花哨,却干脆狠辣,与十人错身而过之后,他黑甲上未粘半点石灰,那十人中却已有一人被他挑到了场外,小腹上分明一个白色的原点。
双方错马而过,却并未就此停止,只待够了冲刺距离,立刻又是发一声喊冲向对方。如此七八次之后,十人组里还剩下五人,完颜康却也不再如方才那么光鲜了,黑加上肩头、手臂,大腿处都有了几处白印,地上扬起的尘土糊了满脸,又被流下的汗水浸成了道道泥印,狼狈且狰狞。他的喊杀声也不如开始时那么清晰,而是一种发闷的嘶哑。
“康儿!停手!”完颜康正要再战,却听场外有很喊。
“爹?”完颜康勒住了马,剩下那五人也及时停手。
“与我来!”
“是。”扔了白蜡杆子,完颜康甩蹬下马,将疆绳扔给了仍坐在马上的怀恩,跟着完颜洪烈去了。
“呼… … ”呼气声本该是很轻的声音,但此刻却重到吓人,只因为当完颜康离开时,在场的人同时那般呼出了胸中憋闷的气,即便欧阳克也是如此,不过他并未如某些仆役般虚脱般的做倒在地,更不会如那些丫鬓一边嚎陶大哭了起来,只不过,他也是满手热汗,心跳如鼓……
看了自己汗渗渗的手心两眼,欧阳克忽然用轻功掠上了院墙,几个起纵,便以最快的速度一条直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扑纸!磨墨!”有姬妾上来要帮他擦去汗水,他却躲开了,且一边命令着一边直奔书房。
姬妾们虽然有些莫名,但并未出声询问,而是老老实实又兼手忙脚乱的帮他布置好了,欧阳克站在书案边,握着毛笔,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蓦地一睁眼,便作起画。此刻,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撤,神情肃穆而专注,倒真像是个做学问的,而不是个花花公子了。
姬妾们也好奇在欧阳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有了如此的变化,但却没人出声,只是小心的为他磨墨换水,夜深了的时候,又为他掌灯。
随着第二日的鸡鸣,欧阳克也落下来最后一笔。
只见纸上有飞雪老松,松前一青年将军、黑甲、黑马、黑色长枪,顶风冒雪傲然而立,英姿勃发,杀气凛然!
一旁题诗为:严风吹霜海草调,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缥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旎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正是李白的《胡无人》 。
“咦?”有精汉文的姬妾,看着这诗画不由得奇怪一一她们家的公子师父,何时竟也变得如此慷慨激昂了?
却又见欧阳克坐在椅子上,双目茫然道:“我错将青松作桃李…… ”
还要再听,他却已经没了下文,坐在椅子头一歪睡着了。
029广隶
“康儿,你我父子,同去南边看看吧。别折腾自己身子。”那日完颜洪烈将完颜康叫走,只说了这么两句。
“爹,您误会了。”完颜康解释,但完颜洪烈却摆手让他回去休息,完全以为他只是在遮掩,然而实际上,他真的误会了……
与完颜洪烈谈话之后,他确实有些气愤无奈,但既然选择了作为完颜康,对于这一天的来临,还是有着心理准备的。左右算起来,他野狐岭一战时,就已经杀得够本了。即便历史无法改变,他也能够笑着赴死了,
因此,待回了房,完颜康虽还些憋屈,但大体上已经平复下来了。想着自己在房里左右无事,干脆换了轻甲,去练功场活动筋骨了。
而方才那般,于他来说,是很正常的演练。陕西的时候,完颜康隔三差五就会和近卫们这么来一趟。每隔十天半月的还会还要带上一些下属的军校,与士兵们对着砍。那可是在大校场上,双方全都一身重甲,便是兵刃也不再是木头的,而是裹了刃口的真家伙。虽然不再是完颜康一对十几,但以几百人对阵数倍的兵丁,每次都有死伤。便是完颜康自己,也曾重伤过。
总之他到了练功场,有几个不当值的侍卫也正在练武。看世子这身来了,有人出于好奇,有人想出风头,还有人当日并没看见完颜康所展箭术,想来试试传言是真是假,总之这些王府侍卫原因各异,却目的一直的说:“世子一个人怕是无趣,不如我们来陪世子比划比划?”
有送上门来的陪练,完颜康自然是不会拒绝。这些侍卫虽也算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原本就不是完颜康的对手,且在中都养尊处优惯了,少了血性和杀意,更是只剩下找揍的份了。
因为先是一对一的步战,但都是三下五除二便被料理了。完颜康便让他们一对多,此时的人已经比初时多了许多,有的人已经看出完颜康的身手了,放手不战,但有的人却起了性子,也忘了身份之差,真的就来了一对多。
但先是步战,继而是马战,全被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完颜康却觉得这番活动,反而让自己越活动越难受了一一便如棋圣对战臭棋篓子,无论赢得多漂亮,也是没有丁点乐趣可言的。正好他那十个侍卫也听到消息赶来了,完颜康酣畅淋漓的一场大战,却在高兴处,被完颜洪烈叫停了。
虽然哭笑不得,但也只能等过一段再对完颜洪烈解释了,现在他是不会听的。弄了一身臭汗的完颜康,准备回自己的小院洗个澡。他一路见的男仆丫鬓,远远的看着他就绕了路,实在绕不开的问好的时候也是打着哆嗦,甚至带着哭腔。侍卫们倒是好些,但要么是一脸崇敬,要么是连直视都不敢的。
完颜康倒也不在意,进了小院见一个小厮正背对着他站在院子中央,完颜康还以为是张辅履,便道:“辅履,澡间可有热水,我要洗……蓉儿?”
原来那小厮转过身对他做了个鬼脸,正是古灵精怪的黄蓉。
“大哥,我去练功场看你了。”黄蓉背着手走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我爹爹曾说过,昔通江湖高手对上官兵,一对一是江湖人胜,十对十也是江湖人胜。但若是百对百,结局就未曾可知了。千对千,只要不是将领太过无能,官名太过无用,又或者江湖人占了地利之便,那官兵却是稳赢的。原来我还想不明白爹爹为何这么说,方才看了你与那十骑对阵,我才明白。”
“江湖中的好汉单人与小队作战能力极强,但学武之人讲究的是辗转腾挪,需要闪避的空间。可这战斗上了一定规模,那么前后左右就都是人,这时候任你如何辗转腾挪,躲得开左边,躲不开右边,且还会连累旁人。除非是那种能一直踩在别人脑袋上打斗的高手,否则在人挤人的空间里,只有两组动作可以选择一一前进、砍人,或者后退、被砍。此时武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意志和杀性。江湖人再如何的嗜血,但有几个江湖人能够连续砍人砍上几个时辰,甚至几天的?”
黄蓉皱了皱小鼻子:“大哥难道砍过几个时辰,或者几天的?"
“我最长的一次砍了三天,是被怀恩从血泥里寻出来的,身上有些地方的伤口都生了蛆虫。”完颜康点头,自上次黄蓉对他说了那番话,他便不再把黄蓉当外人,有什么事都对她说,可算是知无不言,但见黄蓉神色不对,才惊觉此时她不过一个女儿家,有些话他说过了,“吓着你了吧,这些我不该对你说的。”黄蓉摇摇头,又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才道:“大哥……打仗真不好玩。”
“打仗原本就不好玩的。”
“大哥,其实是我说错了话,我原本想说些让你开心的话。”完颜康心中刚有些感动,张口想要劝慰黄蓉,却见黄蓉突然对他做了个鬼脸,“好让你答应带我一起回宋国。”
“啊?你要回到宋国去?"
“嗯,外边虽然好玩,但我还是想爹爹了。他现在还役来,定是没想到我会跑这么远。”
“但你跟着使团走,他更想不到你会跑到金国的使团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