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儿这种热闹场合容易有事,太医就在不远处候着,很快赶了过来。隔着一道纱幔帘子,等搭了帕子,给仙蕙切了切脉,“唔,脉相的确跳得有点快,像是醉了。”
舞阳公主听得不太高兴,“她喝的是果子酒。”
“果子酒?”太医站了起来,隔着屏风,对舞阳公主回道:“这决计不可能,从靖亲王妃的脉象上面来看,是至少喝了半斤白酒的量。”
舞阳公主不屑嗤笑,“哪有女眷喝白酒的?你怎么不说是高粱烧酒?”
这是讥讽太医粗鄙无礼,皇帝和皇后同时出席的盛大宴席,哪一样东西不是金贵无比才敢呈上?寻常东西根本上不得台面。
太医涨红了脸,“可是、可是脉相如此……”
“那是你医术不好!”
太医急了,“舞阳公主不信,可以再叫一个太医过来瞧瞧。”被人怀疑医术,往后还要怎么做太医?怎么在宫里行走?搞不好还要掉脑袋的。
“罢了,先别争吵。”高宸恰到好处的打断了对话,又叫了一名太医过来,也不说是什么情况,只让他诊脉,然后问道:“如何?可有问题。”
后进来的太医道:“没有大问题,就是靖亲王妃喝的酒有点多,度数偏高,所以酒迷了心窍,醉晕过去了。”
“我就说嘛……”前头的太医小声嘀咕,颇不服气。
舞阳公主听得也是迷惑了。
总不能,两个太医都是误诊吧?这么点小事不至于啊。
周峤插嘴道:“可是,不对啊。”她一脸迷惑,“我一直和四舅母坐在一起,她就喝了几杯果子酒,绝对没有喝白酒的。”
两个太医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闪烁。
前头那个太医迟疑道:“可否把酒壶和酒杯拿来瞧一瞧。”
这一瞧,就瞧出了问题。
酒 的确是果子酒,但黄花梨的酒杯却被药水浸泡过,――不是毒药,那样肯定会被银针检查出来。太医仔细的闻了闻,再三确认,“应该是艾叶水没错。原本调果 子酒里就可能会用,促进香味融合的,但是不宜用的太多。否则的话,就容易阴虚火旺、血燥生热,像靖亲王妃这般醉酒晕过去了。”
“艾叶水?”舞阳公主顿时脸色一沉,“行了,你们先退出去。”等太医走了,然后把女儿周峤也给撵走,然后忿忿道:“老四,今儿的宴席,全都是太子妃一手操办的!”
眼下情况有点特殊。
先帝的时候,一直就没有册立过太子,往上数两代皇帝也是子嗣单薄,同样是一个独苗苗勉强传位,所以并没有整修太子府。
现如今,正在重新布置的太子府,乃是本朝太宗皇帝做太子时居住过的,但是暂时还没有收拾妥当。所以眼下,高敦一家子住在皇宫西北角的崇文殿内。新朝伊始,加之周皇后忙着封后大典,忙不过来,宴席便是由太子妃来主持的。
高宸眼中寒芒四射,但强忍住了,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舞阳公主可是忍不住,“太子妃什么意思?故意让仙蕙喝得上头……”语气一顿,目光里闪出惊怒,“难怪今天仙蕙脾气坏得很,不仅跟孝和针尖对麦芒,还闪了她一耳光,原来都是这个缘故。”
如此一来,孝和跟老四夫妻的恩怨,可就越结越深了。
再者仙蕙失态,难讲不会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今儿这种宴席上,不免给父皇和母后的不好的印象,特别是父皇,搞不好心生猜疑也是难讲。
左算右算,都是太子妃坐收渔翁之利啊!
“好啊。”舞阳公主怒道:“她可真是好主意,这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呢。”
高宸沉色道:“仙蕙酒量浅,若不然……,只怕不会晕倒。”
潜台词是,要是仙蕙不晕倒,自然就更难发觉太子妃的阴谋了。到时候,全都是仙蕙性子毛躁的错,不仅逞了口头之利,而且还打了孝和,所有的错都得她一个人背。
“我去找她!”舞阳公主拔脚就要走。
“大皇姐,你别冲动,”高宸伸手拉住姐姐,“不管如何,都别在今儿这种日子闹开,免得父皇和母后不高兴。再者,我们又没有真凭实据,大嫂如何会承认?若是闹得大了,不仅会连累大哥的脸面,只怕父皇……”他声音迟疑,“还会疑心是我在发脾气。”
舞阳公主闻言一愕。
是啊,眼下四弟和大弟的关系有点紧张,因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太子抢了靖亲王的皇储之位!而父亲,靠着四弟登基以后,再被周围臣子们言辞影响,也难免会有些疑心,父子关系也变味了。
高宸淡淡苦笑,“所幸仙蕙也没出什么事。”
舞阳公主的嘴角张了张,愤怒之余,忽地生出一抹心酸。
那个骄傲俊美的年轻小兄弟,上得了战场,赢得了天下,为何现在要如此忍辱求全?而且只怕他折了腰,低了头,都没有人领情。
“不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舞阳公主的骨子里,天生就是爱恨善恶分明,且有一种自幼养出来的嚣张跋扈,哪里受得了弟媳污蔑兄弟?太子妃不好了,闹开又如何?大不了换一个太子妃!当即冷笑,“你不惹事,但也不能仍由别人欺负你!”
高宸还要再劝,“大皇姐……”
“你不必说了。”舞阳公主皱眉道:“我有分寸的,不会直接冲过去吵架。这件事,你的确不方便出面。你等着,我去告诉母后,让母后派人细细的查证。至少……,不能让你平白担了冤屈。”她一甩袖,径直先出去了。
高宸表情复杂的静默下来。
利用姐姐,这让他心里感觉并不好受。
――自古无情帝王家。
想不到,庆王府最终也走到了这一步。
争夺皇权的这条道路,一旦开始,就如同开弓之箭一般无法回头。若是回头,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甚至跌得粉身碎骨以后,还要遗臭万年!
自己何错之有?如何能够甘心一步步退让,忍气吞声,直到身败名裂受死?
如今的情势,不说父皇对自己的猜疑忌惮,也不说大哥的复杂疏远,单说他们身边的臣子们,就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个手握兵权的靖亲王,威胁皇帝,威胁太子,是一个随时可能篡位之徒!
一日不除,一日不得难以安寝。
就在之前几天,他们就已经开始上奏,要父皇撤了自己手中的兵权,让自己好生休养调理身体,免得过度操劳了。呵呵,这种可笑的借口也找的出来!父皇没有准奏,不过因为眼下事情太多忙不开,加上局面不稳,暂时还未下旨罢了。
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等自己交出兵权以后,下一步,大概就是要让自己就藩远离京城了。
如果事情只是到此,自己或许还可以忍受,但是纵观古往今来的皇室斗争,――凡是成功推翻前朝的起事之人,除了做皇帝,便只剩下一死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