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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_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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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懋德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时,已近巳时。天色隐晦,铺褥潮湿,他心中仄仄。下床后抬手拾起桌上酒壶,见里头无酒,恨恼得一把丢出去,怒道,“来人!”

进来侍奉的却不是他用惯的婢女,而是又臭又硬的甲士。提醒着他他目前正驻守在外。他张口便骂道,“早膳呢,要饿死你家主子?”

士兵呈上膳食,却被他连桌案待杯盘一把掀翻,“肉呢!酒呢!这种猪食你拿给孤吃的!”士兵辩解说如今城中连米粮都短缺,他恨恼道,“你不会去打?去给我打一只乳鹿来!等孤洗漱好了还打不来,孤就把你剁了吃人肉!”

士兵噤声俯首的退出去。他回头见前夜侍寝的女人拢着衣裳缩在角落里,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不由恨恨的一脚踢过去,道,“滚!”

这女人是前夜掳掠来的。山野村姑,也只比蓬头垢面略强些罢了。不必说妙音的曼妙美艳,就连当年他府里烧火丫头都不如。就这都已经是难得的货色了。

萧懋德忍不住又踢了桌子一脚。

——当初他同李斛约好,事成之后李斛扶持他登上皇位。

事实上他接应李斛渡江后攻打台城时,确实一度被立为皇帝。但一朝攻破台城,夺取了正统后,他便被降为武陵王。继位的依旧是维摩。

萧懋德心中怨愤丛生,奈何此刻早由不得他来做主了。

如今台城凋敝,政令不出京畿,他这劳什子武陵王当得还不如一个县令。如今又被打发到牛首山来,手下不过区区千余兵马,日子过得憋屈至极。但他此刻纵然叛李斛而去,恐怕也已没有旁的出路了。

不多时,京中有信使到,说是,“前夜城中大火,有人趁机作乱,劫走宫中许多贵人。城中正在紧急搜捕,也请将军这边小心守备。”

萧懋德心中便一动。

送走了信使,他便唤了亲信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被劫走了?”

亲信便道,“听说是沭阳、舞阳两位公主。”便又压低了声音道,“听风声,根本就不是什么失火、作乱——舞阳公主和几个有名的江湖人士有往来的事,殿下您早听说了吧?”

萧懋德点头——他结交了许多亡命之徒,江湖消息确实比旁人灵通些。早听说如意手下有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目光便一明,“莫非是……”

“想来差不了。听说李斛不但想自己娶沭阳公主,还打算把舞阳公主嫁到西魏去联姻。殿下您想,两位公主花骨朵儿似的美人,既有机会拼力一搏,怎么可能任由这个老匹夫摆布?估计就是舞阳公主命人四处纵火,好趁机逃亡——看样子恐怕真让她逃出来了。”

萧懋德咬着块儿鹿脯,转着眼睛想了想,抬眼道,“她若逃了出来……你猜她会向那边去?”

亲信道,“这就猜不出了,不过,”他眼珠一动,道,“其他三面都是李斛的亲信重兵把守……”

萧懋德斜眼望着他,片刻后扬了嘴角笑起来,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道,“——派人仔细盯着点儿。”

不到午时,便有探子匆匆传信回来,道是有一行四人正从牛首山谷骑马向南边去。当中一人看行容,确实是个美貌的少女不错。

萧懋德心下正发痒,闻讯进营帐里便抓起铠甲,喜形于色的吩咐带足人手,孤要亲自去探探敌情。”

萧懋德带人追到牛首山和将军山之间的山谷,果然见泥泞的道路上有马蹄印。那痕迹尚新,正是往山谷里头去。

临近午时,山间又有些微雨。那雾气不重,却只是交织不散,从外边望去,只觉得烟笼雾绕,十分的幽深。那如山的道路泥泞曲折,尽头隐在雾中。

萧懋德早听说近来牛首山上有零零散散的山贼活动,此刻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一时勒住马首,踟蹰不前。身旁人问,“还追不追了?”

萧懋德望着山林深处——却十分舍不下眼看要到手的美色。

正迟疑间,忽见深处似有炊烟升起。他抬鞭一指,命人道,“去看看。”

士兵上前去观望,很快便回报,“似有三四人在前头生火炊爨。”

萧懋德心中一喜,心想,纵然有些山贼也不过是流民落草罢了,想来也不成气候。若前头的果然是萧如意,岂有错过的道理?就算不是她,能掳到一个美貌少女也不亏。便挥鞭道,“追。”

谁知行至深处依旧不见人影。

那路却越走越深,越走越坑坎难行。萧懋德抬头见两侧山石险峻,古木森然,顶上南北双峰高耸对峙,心下不由骇然。便生出退缩之意。

正要命人后退,忽见前头浓雾中有人影隐现。他不由盯着细看。

那人跨坐在骏马上,身形优雅中带了些冷峭——那轮廓优美如画,纵然隐在雾中看不清模样,也知必是极好看的。但并不是个女人。

他立在道路中央,正面向着他。他分明就看见他了!

萧懋德不知怎么的就屏住了声息,宛若被猛虎盯上的猎物般,全身都被定住。紧绷着,发不出声音,且动也不能动。

忽有一刻,迷雾似是散去了。他正对上了那人漆黑的,冷漠如冰却又带着诡异的嘲讽的目光。那人抬手猛的一挥。

——那是萧怀朔!他是来杀他的,他中计了!

萧懋德猛的拨马要逃。然而就在那一刻,山上一声巨响,泥土裹挟着巨石、草木宛若洪流般滑下,只瞬间便将他身后退路吞没了。他所带来的那百余人片刻间折损大半,剩下的人马相互推挤践踏,哀嚎惨叫不绝。

这突入其来的山崩显然也出乎萧怀朔的预料,所幸他的人马都埋伏在崩落的山坡两侧,并未受到波及。

短暂的怔愣之后,两侧伏兵终还是从命杀出,飞快的将战场收割干净。战斗只在片刻间便结束了。

萧懋德被押到二郎跟前是还抱着头在瑟缩,忽见如意立在二郎身旁,他忙高叫“饶命——”。

何满舵踢了他脊背一脚,迫使他再度跪下去。

又低声催促如意和二郎道,“该怎么处置他?”又道,“快些决定吧。适才已经有一次山崩了,还不知有没有后续。我们得赶紧离开。”

如意只望着二郎。

二郎道,“——杀了他!”

一直到出了谷口,二郎依旧一言不发。他目光空洞,宛若所有感情都被埋葬了。

漫天细雨,烟雾迷蒙。他们尘泥满身,狼狈落魄。

如意在谷口回望牛首山。此山是金陵南面门户,京城常以“天阙山”称之——据说当年东晋定都建康后,曾想在南门外修建城阙以彰显威严。某日君臣出城南望,见牛首山南北双峰对峙,十分雄壮,丞相便道,“此天阙也,何烦改作?”1于是金陵城便不再另建城阙,而以牛首山为南阙。

故而尽管此山离台城已甚远,但不出牛首山,就不算是真正离开金陵地界。

如今,他们终于走出牛首山了。

可他们的父母和兄姊依旧被困在城中,性命掌握在仇敌手中,随时可能遇害。

而他们抛下父母兄姊,抛下的同生共死的道义,独自逃出来了。

如意能明白二郎此刻的感受,能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杀了萧懋德才能真正离开建康。他们杀的是叛徒、逆贼,是将天下和家族祸害到此种境地的罪人——可他们对萧懋德的仇恨,何尝不是对那个抛弃家人独自活命的自己的憎恨。唯有迁怒、归罪于此人,唯有将萧懋德杀死,他们才能掩埋掉心中的罪恶,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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