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却发现张氏已然变了颜色,怔道:“对琅儿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么?”
一旁侍立的柳意道:“依奴婢看来,太太完全无需忧心。自小主子出世以来,北静王世子一直于多处加以照拂,此刻怕也只是一时的气性,待日后回转过来,自然就好了。”
“傻丫头,”张氏叹道,“我哪里担心的是那个......”
她的心里,已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直觉,来自于母亲身份的直觉。这两人相互在乎的程度,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脱出了她的掌控——她以为只是一棵无甚根基的小树,然而此刻往下挖掘才发现,这种关心的根基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深上很多。已然是根深蒂固,无法移除。
贾琅聪慧,自幼不需她过多操心。然他对这世间一切都有些淡淡的,更不会因着某件事、某个人而牵肠挂肚,甚至于连一直坚持的练字都无心了。此事实在过于反常,更令人恍然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愈想愈是不安,若说是君子之交也就罢了,淡淡如水,却又可沁养心脾。偏偏这二人一开始便将这种关系定位在了颇为模糊的边界上,既似乎是友情,又仿佛是亲情,更有旁人都比不上的关心与独占欲。想来想去终是心惊,最终亲自擎着蜡烛去看了贾琅一遭儿,见贾琅闭目睡的安稳这才放心。
她哪里知道,她那边刚走,原本闭着眼睛的贾琅便颤了颤眼睫毛,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本不是那般容易生气或委屈的性子,可是那人一向都是对自己颇为疼宠的,眼下忽然便甩了冷脸色......
他这心里,就不由得泛起委屈来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怎这么对我?
水溶这一气也气了好些天,辗转反侧无法安眠,日日茶饭都无心用。最终还是忍不住,让小四衔了封信过来,上面颇有些委屈地写道:……你怎还不来哄我?
贾琅无语良久,提笔回道:我原都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如何去哄你?
白袍青年见信后抿唇,半晌后自言自语道:“罢了,他还小,也不懂这些。”
【……本座虽不懂,也知你是在给你自个儿找借口。】
【想见便直说,何须这般宛转?】
于是两人遂和好如初。
第30章 黛玉
几个月后,江南果有消息传来,说是林家姑奶奶一病去了。贾母哭的泪人一般,忙催促着派了人去,往那江南去接她亲亲的外孙外孙女儿过来。
林如海念及自己已经年老,且与亡妻伉俪情深,并无续娶之念。可若如此,一双儿女无人教导,将来只怕于嫁娶上不利;又因这些日子太子频繁犯错,竟似有了倒台之迹,正是群龙争首之时。他位于高位,又是老皇帝的人,哪里避的开这些!见贾母亲自来信数封苦苦催促,其中慈母之心令人动容,终是狠下了心,将一双儿女交由贾琏带上京去,也算是暂时避一避风头。
别人尤可,唯宝玉听闻此消息,真真是喜不自禁。他本就极喜欢那些聪明灵秀的女孩儿,早就听说那林妹妹是个极好的人物儿,惹得贾母口里心里一时不忘,没事也要在宝玉面前提上一提的。此刻更是到处催促着,又要给这马上新来的妹妹做衣裳,又催促着赶紧将那房屋都收拾干净,打扫的好好的给妹妹居住。
这些事情哪里用得到他操心,张氏本就与贾敏交好,这又是贾敏留下的一双儿女,自然尽心尽力地张罗。连贾母要让黛玉住碧纱橱的意思也装作毫不知情,径直让人收拾了大房旁边的那一处听荷院,预备着让林家姐弟住。
林黛玉与其弟弟林墨于两月之后到了京。贾母一见,果真生的袅娜纤细,虽年纪尚小容貌已是不凡,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莫说是贾宝玉移不开眼去,就连贾琅心中亦不免赞叹,果真是女神,曹雪芹实不欺我也!而林墨亦是进退有礼,小小的人儿却端然一副君子风度,看的张氏连在心中赞叹了好几声,暗道贾敏果真会教导孩子。又亲自带了林氏姐弟去见了贾赦,将这贾府中的一些关系细细说与他们听。
“旁的莫说,你们且在这府里安心住下去,”张氏温声道,“若是有何不顺心不遂意的,尽管来说与我,下人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只是一点,”她在黛玉的头上缓缓抚了一把,“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们父亲也不容易——你们得好好的,才不辜负父母的一片心。”
黛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颤抖着嘴唇还未说些什么,就被张氏一把搂怀里了:“好孩子,莫伤心......”
有贾琅这个事先知晓剧情发展的人在此,贾宝玉自然没来得及摔玉。他方问出有玉无玉这话便被贾琅堵了个哑口无言,那表字更是未来得及说出口,一时间只得怔怔地盯着黛玉看,倒也平安无事。
自此,林氏姐弟便在贾府安心住了下来。张氏待他们如同待自己的儿女,又常让他们与林如海书信往来,因此倒也大减思家之意。旁的不说,黛玉与迎春真是日渐亲密,日日相伴,更与别的姐妹情分不同。
那宝姐姐却也于不久后进了贾府,入了梨香院居住。只是此番黛玉与宝玉情分不过平常,更无甚争风吃醋之意,只关起门来在听荷院过自己的日子,每日抚琴做诗,张氏又传与她些管家之事。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年匆匆而过,太子屡次犯错,终究是惹了皇上不悦。最终夺了其东宫之位,将其封为忠顺亲王,反而将皇座传与了四皇子。
新皇登基,自此又是一番风卷云涌。
这日,东街上正是一派繁华热闹之景。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却有几个民家女孩子,此刻正捂着嘴,小声说着些什么,蓦地又发出几声轻笑。
顺着她们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去,便可见到一人一马正从那头缓缓而来——那马却是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双眼睛精神的很。扬起头打了个响鼻,不急不慌地迈动着四条腿。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上面的那个小公子。此刻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了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又有一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眉目皆如水墨画出来的一般,看上去讨喜的很,更有几分风姿飘逸的味道。
那少年驱动着马儿,身后有好几个小厮跟着,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小厮们怀中皆抱了大包小包,正走着,却忽然见前面的小主子停了下来。
墨香忙道:“三爷,怎么?”
这少年就是贾琅,此刻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那马的颈部。白马回头看眼他,仰头长嘶一声,又跺了几下蹄子。
“好吧好吧......"贾琅无奈,翻身下了马。
墨香仍然不解其意,茫然道:“三爷......”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出口,便见那白马蓦地把身体一低,径直从那来往不绝的人群缝隙中钻了进去。
......
什么状况?
不止他,一众小厮都是一派茫然之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那白马东冲西撞,几下便拨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一身灰衣獐头鼠目的男人面前。那男人忽然对上一双马眼,心中也是一惊,正欲张口呵斥,便见那马张大了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马!莫不是疯了?”灰衣男子瞪大了眼,想也不想便向那马头上打去,“快些松开!”
马大爷很是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咬着他的袖子将人在空中甩了好几圈。旁边的路人纷纷围过来,眼中亦满是惊异之色,纷纷议论着什么。不知何人眼尖,忽然指着那男子怀中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好几个钱袋?”
被甩出来的果然是几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上面满是精致的花纹刺绣,一看便价值不菲。众人又打量了眼这灰头土脸被甩到地上的男人,心下已然有了判断。
这显然,不是这男人该有的。
果然,便有旁边儿玉器店里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摸袖子,大惊道:“哎呀,我的钱袋呢?“
那马鼻子里哼哼了几声,低下头衔起其中一个,一把扔到了他怀里。那富家公子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不见的那一个,当下脸都变了,盯着白马许久方赞叹道:“此真乃神马啊!”
一时间众人夸赞不绝,早有人将那小偷扭了双臂带去报官。唯有马大爷扬着头,站在街道正中央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神马,神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