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公共休息室里并没有多少人。桌面上散落着南瓜铃铛以及装饰用的吸血鬼尖牙,几件往下滴着黑水的破烂斗篷,会发出恐怖声音的黑色皮手套,以及穿上去就能让腿看不见的长靴。
不用看就知道,大部分都是韦斯莱魔法把戏坊的产品。汤姆从它们之间经过,把剩下的几个低年级学生赶去睡觉,公共休息室里立刻就安静了。然后他在壁炉前面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紧了紧身上的长袍。周围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让他的思维变得冷静集中,也更加清晰敏锐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真不敢相信,他刚才真做了那样的事。就算不是在现实世界,那也的确是做了——他差一点就把救世主压在地上给办了。
不管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被打断的,重点都在其他方面:就是他为什么真的想那么做。
受到了另一部分自己的影响,这毫无疑问。但他也不能说,这就是全部原因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些他所故意忽略的东西,正是一直以来他所蔑视的东西。如果说意识海中的力气取决于他们各自意志的坚定程度,他在某些时候肯定是不忍心的——比如说,在看到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的时候。当然了,他同时也能肯定,他从来不是个看到别人落泪就心软的人。他会不忍心是因为,救世主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因为他——
是野心勃勃的黑魔头,是杀了他父母的仇敌,也是那个只想证明自己的汤姆·里德尔。
不是惟命是从的主人,不是诞生就是个错误的婴孩,也不是那个费尽心机伪装自己的优秀学生。
汤姆在炉火面前抱住了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就算他现在正经历第二次人生,他也从未见过第二个像哈利这样的人。没有他熟悉的厌恶、畏惧与怀疑情绪,而是一种别的感情,更复杂也更深刻。他相信哈利永远不会忘记过去,但同时哈利也不会局限于过去。照他之前知道的那些事情,也许哈利永远不会原谅他,但同时也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新的开始。
而相比于仇恨,他却更为后一种表现所触动。
人们很容易产生仇恨,但却很不容易原谅。而相对于自己的错误,他们也更不容易宽恕别人的错误。
他一早就察觉到了这点。既然这样,只要坚信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压下去那些反对的声音,让他们说不出话,不就都解决了吗?
一开始还是些小事,他还是自己亲自做的;再到后来,他发现,人总是有欲望或者弱点,操纵利用别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比自己做快得多也有效得多,还不容易留下把柄。
这就养成了他隐藏在幕后的习惯。他只要安稳地待在那儿,发号施令,自然有人能替他把事情都解决,再好也不过了。但实际上,他并不信任他们。凡是他认为会影响到他自己安危的事情,他不会告诉任何一个食死徒(哪怕是最死忠的),关键部分更是亲自出马——比如说制造魂器,比如说谋杀波特一家。
说到底,黑魔王和食死徒更像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黑魔王有着自己的目标,而食死徒们大多也都打着各自的小心思。所以只要他一死,食死徒这个组织就会不战而败——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基于什么牢固基础之上的军队,利益关系在生死抉择面前脆弱得可怜——怕死的绝不止他一个。
汤姆重新抬起头,注视着壁炉里跃动的炉火,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从这点上来说,他觉得另一部分的自己做得不错,重新整顿食死徒。这现在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障碍,就说明了食死徒现在有多接近一个难以攻克的堡垒。表面上看起来是个霍格沃茨的教授也不错,没有比教师身份更完美的掩护了,他一直都那么认为的。至于魂器,如果这玩意儿最后并不能在阻止他的死亡上发挥应有的作用的话,收回去也是正常的选择。
总结起来,他对另一部分的自己做出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多意见。虽然他想要成为唯一的那个伏地魔,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大部分利益目标是统一的。那有区别的地方,除了唯一的自己之外,也就剩下一个了:救世主。
他否认另一部分的自己和他苏醒前没有多少印象的事,依旧坚称他和哈利是仇敌,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认为救世主也该这么对他,魔杖相向才是他设想中的反应。毕竟不管怎么说,哈利很有权利这么做。就算哈利觉得另一个自己不会再走上错误的道路,那他也不是——他保证,他有意识以后,就没对哈利说过什么好话。哈利应该厌恶他仇恨他,而不应该真的试图把他和另一部分的自己当成同一个人。
救世主在想什么?因为他觉得另一部分的自己可以做出别的选择,所以自己也可以?
太天真了!汤姆在心里说,但是那一声冷哼卡在了喉咙口。救世主身上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他,虽然他不承认,但他能感觉到。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这点——就算他再自私自大,也并不意味着他分辨不出别人对他的态度是真心还是假意。哈利相信他,不是因为他表现得可以挽救,而是因为哈利从不放弃对他的希望。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他要说,这情绪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假的一样——因为这之前从未发生过。
而他自己的反应也是个很好的证明。他又不是什么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被谁一挑拨就起反应的那种。但他对于哈利的反应几乎不可抑制——这也许是因为他从心底里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对方都不会拒绝他、完全地接受他,更不会离开他。
糟糕的感觉,和昏了头一样,身上被人点了一把火。
狂喜的体验,好像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巫师,第一次看见霍格沃茨。
而现在的情况则更像是,他已经走得太远,但只要回头,就能看见有个人还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