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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_第70章

赵熙之Ctrl+D 收藏本站

  颜伯辛骤蹙眉:“他为何知道?”

  “鼻子灵得很,初次见我就嗅出了端倪,后来又掐着此事当筹码,要我与他联手。年纪轻轻,实在是人精。”贺兰钦闭着眼直言不讳评价宗亭:“有他这样的人盯着,吴王将来的路兴许会好走些,等局势再稳些,我也该退了。关中也好、山东也罢,于我而言都不太宜居,我还是得回到南方去。”

  贺兰钦言语里完全是功成身退托付后辈之意,颜伯辛却并不乐观:“人心善变,宗相公之心也未必始终如一,就如先帝与皇夫原先联手结盟,后来却也分道扬镳。朝廷里总该有先生这样的人支撑着,先生不能养好身体再回朝吗?”

  “颜刺史所见不过是表象,这两人牵扯多年,都是难得的死心眼。”他说着睨一眼枕边的乌鸦,“就如这黑禽,若两情相悦,便终此一生对伴侣执着忠贞,与先帝皇夫纯粹的结盟毕竟不同。我哪怕继续撑着留下辅佐,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又何必再浪费精力呢?”

  他看得通透、也深知进退之道,像最后给忠告似的,又与颜伯辛道:“若说吴王将来要面临的忧虑,除去外患,剩下的极有可能是山东。如今元家倒了,山东势力必然要重组,颜崔两家也会获益良多,譬如齐州府都督这个位置便很可能要归颜刺史所有。倘你表现出不合时宜的野心勃勃,就会引得帝王猜忌及忧虑,那样对朝局和你辖下百姓都无益处。因此,该收敛时要收敛,为人臣也得有本分,身为齐州父母官更得有体恤百姓之心——”

  贺兰钦说着忽然止住,为缓解症状偏头暗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到这份上已经足够。明看是给颜伯辛忠告,实际则是尽可能地帮李淳一扫除后患。颜伯辛沉默听完在榻旁静坐了会儿,心中也有了思索,他忽然偏头看向门外,炽烈日光盘踞在地上缓慢移动,恣意蝉鸣反而衬出这夏日午后可怖的清净。

  此时的延英殿内,宗正卿等人正同李淳一奏明登基大典的筹备事宜。宗正卿道:“司天台已将日子选了,请殿下过目。”礼部侍郎又道:“大典所用衣冠今日也将送来,也请殿下先试,倘若不合适还得尽快退回去修改。”

  “知道了。”

  将作监又问:“先帝及主父的陵寝工事将要收尾,太女陵寝的工事才刚刚开始,葬期是要安排在一块,还是分开?”

  “分开,让司天台择日子。”早一步走的人,还是先入土为安吧。

  “喏。”

  彼此都不为难,葬礼也好,登基大典也罢,有个愉快合作的开端毕竟是好事。众人议过事,就纷纷起身走了。这阵子宫城内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少有人过得轻松,累日的疲惫像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夏天也到了最热的时候,延英殿内却是异常的阴凉。走了一拨人,又来一拨人,只有李淳一坐在案后静静听,手指探进幻方盒里理思路,面前案上则堆满了刚刚看完的奏抄。

  外边内侍忽报道:“宗相公到!”

  李淳一抬头,只见他过了侍卫搜查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他将食盒放下,移开她面前案牍,坐下来打开食盒,将迟来的午饭摆上桌,兀自一一试过才递给李淳一:“虽有公事要说,但先将饭用了。”

  李淳一低头吃饭,他就在一旁看着。

  “相公吃了吗?”、“吃了。”、“相公瘦了。”、“殿下也是。”这么一来一去地聊着,宗亭眼角竟然缓缓酝酿起笑来,李淳一下意识抬头,恰好撞上他这神情:“相公笑什么?”

  “许久未见殿下吃饭了,竟然有隔世之感,觉得奇妙。”短短半年工夫,却好像过了很久,还能这样坐下来面对面用餐,彼此都安然无恙,就很值得珍惜感激了。

  待李淳一吃完,他又取了一碗酸酪给她,顺手将她的幻方盒拿过来排演。

  一碗酸酪还未吃完,外边内侍报道:“殿下,大典所用衣冠到了。”

  “送去甘露殿。”甘露殿正是她眼下寝宫,内侍得令立刻就捧着沉甸甸的衣冠往北面去了。

  这会儿已过了未时,日头往西移,皇城内各衙署也陆续下直,一日的忙碌将走到尾声。

  宗亭忽问道:“臣可有资格去甘露殿?”

  李淳一擦嘴抬眸:“相公是王夫,为何不可以?”她说罢起身要往外走:“除非你要同我和离。”见宗亭未跟上来,略略转头:“不是有公事要谈吗?”

  宗亭遂起身跟上,两人顶着烈日往甘露殿去。路上宗亭禀告山东战况,又说“元颜两家胜负已定,然颜伯辛此人同样野心勃勃,颜家保不齐会成为下一个元家,应趁早断了这可能”。

  “此事我有数,但也不能因他野心勃勃就弃之不用,山东的问题在于私兵之弊迟迟得不到解决,只要仍允许存有私兵,换谁主导局势都可能出事。”

  “那便禁了它。”宗亭接口道。

  李淳一眸光一凛:“独禁山东,你觉得可行吗?”

  “自然不可行,要禁一起禁,这样哪怕有怨气也没理由发作。”他顺理成章道,“殿下甚至可以从关陇先禁起,那样山东便更不能说不。”

  他这招是自断手脚,但李淳一并不认为他会干这种蠢事:“你有条件吗?”

  “只要殿下执行先帝遗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又是遗诏——与她和离,辞去中书令,出任关陇大都督,他一路算到了这里!

  李淳一转身抬头:“那当真是先帝遗诏吗?”

  “自然是真的。对先帝而言,较之放权打来的危险,抵御外敌、捍卫国土更重要,因此她答应了臣的条件,臣也希望殿下能够执行,拒不执行遗诏的后果极其严重,殿下最好心里有数。”

  若她不执行,宗亭便只能随她的登基而成为新皇夫;身为王夫尚且能允许外任,而皇夫却只能在女皇身边不得随意离京。

  西边局势紧张得很,正是需要宗亭的时候,他不可能在她身边困着。

  他此举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定后方,其实无可厚非。

  “有陈规困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平衡考量。臣希望殿下心中不要有偏向,关陇也好,山东也好,抑或是淮南,都是大周国土与子民,倘若显出偏向来,帝国不稳,殿下也坐不稳。”

  李淳一不言声,径直往甘露殿门口走去,宗亭追进去,内侍便纷纷退了出来,殿门也随之便关上。临窗的夕阳跌落进来,李淳一被他按在墙壁上,仰头道:“我说过不会再放弃相公,可你这样做……”

  “在你眼里,和离就是放弃吗?”他手指探入她发间,在夕阳里低头抵住她鼻尖,捕捉她的气息,低声笃定道:“我又怎可能容你放弃我?”

  ?

☆、【六三】生变故

?  碍于诸多变化带来的繁忙琐务,两人回长安之后的相聚次数也少得可怜,若不是今日宗亭主动前来送饭,恐怕也难有机会单独相处。

  甘露殿内只有他二人,临着大窗还能感受到夕阳中藏着的燠热。宗亭衣上的桃花香依旧,李淳一闭眼轻嗅,踮脚抬臂揽下他脖颈,贴着他侧脸感受他皮肤的温度——干燥、熟悉又久违。

  耳鬓厮磨间勿需多言,体温传递便是最好慰藉。从恐惧无助的童年到困顿自闭的少年时期,再到如今经受亲人相继离世及风云诡谲的朝局变化,待一切尘埃落定后还能有一人不变,便是人生最难得馈赠。

  像很久之前便交缠生长的藤蔓,哪怕分开过,最后还是要盘绕到一起,千山万水的阻隔也无济于事。

  宗亭忽然收紧双臂,将她瘦弱身躯彻底圈在怀中。多年前他强行掰开她心门,之后却得她几番不离不弃。不论是他因父母猝然离世而颓丧时,还是后来他因“残废”一蹶不振之际,她从未避开。

  从窗口递进来的大把白蓬茸,及后来溢满生机的青葱菖蒲,是铺照阴湿心房的阳光,也是黑暗中伸过来的手,防他沉溺的同时也引亮了前路。

  如今又要远去,又要分离,私心里必定难接受,但时局将他们推到了这里,他们便不再单单是为私欲活。宗亭将她拥得更紧,他清楚今日很可能是他名正言顺留在此处的最后一次机会,将来没有了名义上的牵绊,他们似乎都是“自由身”,同时也将更考验彼此忠诚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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