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需要顺道去买些好酒回来?”
苏婉摇头,意味深长的笑道:“既是贵客,自然要好生招待,咱们不是带了几坛葡萄酒过来吗?今儿便开上两坛招待贵客罢。”
自家小姐刚刚还随意的安排着经常吃的菜,这会儿却忽然画风一变要好好招待贵客,连辛苦带来给自己用的四坛葡萄酒,都舍得匀出一般来给客人喝,小绿面对这突变的画风,竟有些说不上话来,顿了顿,还是小声的提醒道:“咱们统共才带这么些酒来,若匀了两坛出来招待客人,便只剩下一坛多一点了,小姐是不是……”
“就这么定了吧,你快去准备午饭。”
小绿点头,吞下没说完的话,乖乖拿了钱出去买菜了。
小绿动作麻利,还有大牛和安远侯家的两个小厮在一旁打下手,很快便准备停当,甂炉里盛着熬得浓稠的大骨汤端上桌,香味溢满整个堂屋,然后备好的菜一盘盘端上桌,与各种酱碟子端进来,那长相精致的男子瞧了一眼,便笑道:“弟妹倒是真是个妙人。”
宋子恒没有接话,因为他正瞧见自家娘子亲自抱了坛酒,正准备跨过门槛进屋,连忙快步走过去,伸手把酒接过来,一只手扶了她的腰道:“这么重的坛子怎能让你来搬。”
“这才几斤重,我有何不能搬的。”苏婉笑了笑,“相公好生招待贵客便是,这些我自会弄好。”
正安稳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年轻男子,先瞧着宋子恒毫无预兆的快步走出去,还以为是什么事,再见到他携了个眉目含笑的漂亮女子进来,眼底倒都是一亮,能让他们看好的人这般在意的女子,确实不是寻常女子,这般外貌气度,便在京里闺秀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也不知这豫章府江州城泸县究竟是何等山清水秀之地,竟能养出这般人物。
宋子恒携了苏婉进来,不用他们说,便给苏婉介绍了,安远侯府四少爷叫曾长安,另一位是侯府表少爷,姓于,叫于衡远。苏婉听得介绍,眼神闪了闪,却不动声色的福了福身,转头便对小绿道:“你再去屋里搬一坛酒出来。”
于衡远看了宋子恒身上的酒坛子一眼,笑道:“能叫弟妹亲手搬出来,想必不是寻常之物。”
“寻常人家许是少见,衡远兄与长安兄怕是不稀奇的。”宋子恒笑了笑,亲自开了酒盖,给于衡远与曾长安两人桌前的酒杯斟满酒,瓷白的酒杯里流淌着艳丽的液体,浓郁的香味也随之散发出来,宋子恒介绍道,“自家酿的葡萄酒,怕是没衡远兄与长安兄常喝的金贵,不过却是内子亲自从老家带进京的,一共才带这三两坛,平日自家都舍不得喝,二位兄长可别嫌弃才是。”
于衡远眼神一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便笑道:“弟妹这般盛情款待,愚兄怎会嫌弃,说起来倒是我两有口福。”
曾长安是好酒之人,也抿了一口葡萄酒,眼神顿时便亮了,看向宋子恒的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热切,道:“这酒颜色透亮,口感绵长,比之我喝过的也不差,只是我听闻这是外朝国酒,每年虽会进贡,数量却也不多,我爹那里藏了几坛都舍不得吃,子恒弟家中竟然酿这酒?”
“机缘巧合罢了。”
于衡远笑道:“我便说子恒弟与弟妹都是妙人,寻常人家都吃不到的物什,却能舍得搬来待客。”
一直没说话的苏婉这会儿却笑了,声音并不大,确实大大方方,并没有寻常女子见外客时的扭捏,笑道:“自家会酿的酒,又不值几个钱,只是此番进京匆忙,没能多带一些过来,若二位喜欢,也只需知会一声,待葡萄成熟了,多酿一些送去贵府便是。”
苏婉向来不委屈自己,让她特意带进京城的酒,存放时日最长的几坛,头一年酿好存下来的,口感比新酒自然要好很多,三个男人端着酒杯小酌,有口味丰富的火锅,麻香可口的小菜,一顿饭用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是安远侯府不放心,据说是侯爷亲自派了车过来接,曾长安与于衡远这才与宋子恒夫妻告别,约好改日有空再聚,方登上马车回府了。
宋子恒喝得不少,开始头大起来,苏婉让小绿放着堂屋稍后来收拾,先去给宋子恒烧一锅水洗澡,宋子恒洗了澡躺回床上,苏婉也去泡了个澡,火锅吃的时候过瘾,只是味道重,她也洗了个热水澡才回房歇下。
小绿与大牛已经把屋子收拾停当,关了院门。
而安远侯府的马车上,于衡远闭着眼睛摊开双手,由着几个貌美的丫鬟替他更衣,曾长安也被伺候着换上一身新的锦袍,在于衡远旁边坐下,问道:“喝多了?要不让人备些醒酒汤?”
于衡远没睁开眼睛,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未时了。”丫鬟顿了顿,又道,“娘娘正准备仪仗回宫。”
于衡远摆了摆手,丫鬟还想说什么,曾长安却笑道:“退下罢,姑母会等表哥一道回去的。”
几个丫鬟乖乖退到一旁,曾长安问于衡远:“表哥,子恒家会酿葡萄酒一事,我觉得咱们倒是可以合作,那些个人对这种玩意最是追捧不过……”
于衡远这才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清明,笑了笑道:“自然是可行的,不过先等几日罢,下月子恒殿试,不好现在说这些乱了他的心神。”
曾长安轻笑道:“表哥对子恒倒是期待颇高。”
“父皇最爱年轻才俊,子恒这般人才,想来不会落他的眼。”
曾长安摇了摇头:“圣人最爱与人做媒,子恒这般年轻,若未娶妻,说不准还能得一桩好亲事,日后双喜临门一把,如今倒是可惜了,弟妹虽是不错,可她出身乡野,既不能给子恒带来助力,说不准还要拖一拖后腿。”
于衡远瞥了曾长安一眼,曾长安又道:“表哥怕是不知,我有个表姑是礼部侍郎夫人,老夫人甚是喜爱那表姑的女儿,上个月便亲自派人把我那表妹接进府里,一直住到今日,我瞧着表妹文静孝顺,她母亲又与姑母从小一块长大,相交甚笃,姑母见了她也只会欢喜。”
“礼部侍郎柳大人?”于衡远挑了挑眉,“若子恒没娶妻,与表妹倒是天作之合。”不过说完这句话,又莞尔笑了,“能让子恒这般在意的女子,想来也不会比表妹差,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表弟这话可别让子恒知道。”
“我也是感慨一声罢了。”曾长安连忙摇头,“我瞧着子恒对他娘子在意的程度,知道我这般想,怕是要生气的。”
宋子恒和苏婉不知自个儿在被人议论,不过他们也很有默契的在议论对方,睡了一觉醒来,宋子恒头犹有些晕,苏婉一边趴在他肩上轻轻给他揉太阳穴,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听小绿说今日这于公子是安远侯夫人的远房亲戚,然而我瞧着他满身贵气,竟比曾公子还威严些,难不成安远侯夫人娘家竟比安远侯还富贵些?”
宋子恒摇头:“我却听闻安远侯夫人娘家近年有些落寞,她出自书香贵族,最鼎盛时期也只是清贵,怕是养不出衡远兄这般贵气之人。”
苏婉眼神闪了闪,又问:“莫非于公子从小便在安远侯府长大?”
宋子恒沉默了片刻,道:“我与衡远兄和长安兄相识虽不长,他们却也没有意隐瞒,长安兄事事以衡远兄为先,想来衡远兄不会是寄人篱下。”
“相公竟用上‘隐瞒’一词,我倒是有些糊涂了,难道于公子不是安远侯夫人的娘家亲戚?”
“应该不是。”宋子恒点点头,拉着苏婉的手道,“娘子或许不知,长安兄有个姑母便是宫里的娘娘,娘娘膝下养了一位皇子,这位皇子比长安兄大上半岁,按辈分也是长安兄的表兄,是以我想……”
宋子恒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来,苏婉已经焕然大悟的道:“难怪安远侯亲自派马车来接他们,所以于公子很有可能是当今皇子?”
宋子恒轻轻捂了苏婉的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娘子听听便是了,衡远兄不说,怕是自有深意,说不得就祸从口出了,且我与长安兄衡远兄交好,并未在意过他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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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 苏婉知道宋子恒应该不至于这么迟钝,她都能想得到的问题,宋子恒若再想不到,日后怎能做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毫无保留,把还不是十分有把握的猜测都告诉了她——这似乎不像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政治家会做的事。
政治家这个概念,不是苏婉自己想的,她在片场的时候见过导演和编剧教扮演宋辰的男演员如何揣摩剧情,也过去听了几耳朵,充分了解宋辰,她扮演宋辰妻子的时候也更好代入。
为了让与苏婉演对手戏的男演员理解得更深刻,几名历史教授还在给他具体分析宋辰的性格,一位老教授说,宋辰之所以会成功,与他的才华没几个关系,出身寒门的天才多得是,心性坚定隐忍的不知凡几,他们也同样心怀天下,野心和抱负并不比宋辰少,可是千百年来,历史上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宋辰,出身寒门,毫无背景,仕途却走得无比顺畅,他历经三朝,是楚中宗钦点的状元,然后入翰林,再外放,再回京,这番安排明眼人都看得出楚中宗对宋辰寄予厚望,楚中宗在位并未作出多少功绩,却甚为爱才,知人善用,只是晚年几位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满朝文武愿意的不愿意的大部分都被拉着站了队,宋辰没站队,他若站队了,不可能在夺嫡之争最激烈的时候却又外遣出京——这也是历史学家们反驳宋辰早已投于楚仁宗麾下这一猜测的有力证据。等楚仁宗上位,没有重用对自己有从龙之功的一干心腹,却对当初应该拉拢了却没有早早向自己投诚的宋辰这般倚重,让他一步步往上爬,在他登基不到十年间,宋辰已然平步青云,权倾朝野,都说盛极必衰,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越是君臣相得,最后越摔得惨,要不然就是到下一位皇帝继位,被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宋辰却没有沿着这个轨迹,他安安稳稳的做了几十年的权臣,甚至到楚仁宗病逝前,满朝当中最信任的人仍然是他,钦点宋辰为顾命大臣,甚至亲赐丹书铁契,宋辰辅佐楚英宗直到其亲政才告老返乡,楚英宗三次挽留,最终还是见其年迈,不忍不放归,只是到宋辰归乡那日,已然坐稳帝位的楚英宗亲自出城相送,摒弃帝王仪仗,以晚辈身份行礼相送——为人臣子做到这份上,除了宋辰也没谁了,所以才说千百年来也就出一个宋辰,那位老教授说宋辰之所以能做到这个地步,因为他是一位天生的政治家。
因为是政治家,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他的野心体现在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之上,而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他权倾朝野,也不是为了自己站在权力巅峰,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他的政治抱负是黎明苍生,清平盛世,从一而终,从未动摇,正因为如此,历经三任帝王,俱都对他信任有加。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完成自己的夙愿后,他才能毫不留恋,将手中一切大权交由年轻的帝王,两袖清风,告老回乡。
苏婉当初一听老教授的分析,就觉得甚是赞同,后来穿越到这里,与宋子恒本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了解的自然更多,宋子恒确实是位合格的政治家,而今如此年轻都这般胸有丘壑,已然注定了日后运筹帷幄的人生。这样一个人,即便是对于举案齐眉的妻子,也不至于毫无保留到这个地步,天生的政治家,自然知道万事给自己留一线,不到胸有成竹时便对她说出这番推测,不像是他该做出的事。
夫妻一体这句话本来就是笑话,谁没有个私心,如何能真正做到不分你我?苏婉确信宋子恒爱她,也的确是真心,没有丝毫作伪,可内心深处也有一处是连她也无法碰触的,就像她自己,何止一件秘密无法告诉宋子恒?心性成熟的人都能够理解并接受亲密之余的这一点点私人空间,苏婉也从不在意,然而宋子恒现在连这一处也像她敞开,她是真有些受宠若惊。
或许宋子恒对她的感情,比她预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