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单超的心脏。
那情绪来得如此汹涌,以至于他瞬间生出了不顾一切阻挡那内侍继续说下去的冲动;但此时此刻在森严的大殿上,他却连头都不能抬起分毫。
他只能僵硬跪地,只听赵道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回禀陛下,小人乃是雍王府内侍,半年前因故结识了禁军统领府的锦心姑娘。彼时谢统领正预备成亲,将府中人打发去了北衙,因此锦心姑娘颇有怨言。”
“小人贪爱她美色,时常温言安慰,一来二去便发展出了私情,只瞒着雍王殿下及谢统领,不让众人知道罢了。”
李贤满面茫然,而谢云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几分讶异:“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
皇帝眯起浑浊的双眼,冷冷道:“这跟有人毒杀太子有何关系?”
赵道生不慌不忙:“敢问陛下,太子所中的是什么毒?”
御医躬着身从后堂急匆匆奔来,迎着满殿群臣神色各异的目光站在皇帝面前,俯身一拜:“陛、陛下,碗中剩余的毒物已验出来了,乃是纯度极高的,加了朱砂的鹤顶红……”
群臣面面相觑,满堂哗然。
鹤顶红此物非常罕见,尤其在后宫这样堪称天下第一管束严厉的地方,进出都要搜身,连宫妃的东西都有可能随时抄检,更是绝无可能被夹带进去,太子怎么可能会中这种剧毒?!
皇帝颤声道:“可是……可是当真?”
御医头贴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千真万确,微臣不敢信口开河,请陛下明鉴!”
“小人知道鹤顶红从何而来。”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去,只见赵道生面无惧色,甚至还转头深深看了谢云一眼:“谢统领博闻强记,可知朱砂跟鹤顶红混合起来的东西,除了下毒害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功效?”
殿内气氛霎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同一个念头:——满地跪着的都是人,为何只问谢云一个?
谢云换了个坐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赵道生肤色焦黄、平平无奇的脸上,忽然一笑:“赵内侍?”
“是。”
“内侍是哪里人?”
“……韶州。”
“长安官话倒说得标准。”
赵道生一哽,刚要开口分辨,却被谢云恳切地打断了:“听你声音颇像我当年的一个故旧,因此才多问两句,请内侍千万莫要见怪。”
“不敢。只是小人刚才的问题……”
“那故旧死在韶州了,”谢云悠然道。
赵道生:“……”
“谢统领请别顾左右而言他!”赵道生怒道:“朱砂鹤顶红除了下毒害人之外怕还有其他功效吧?谢统领为何不敢当着圣上的面说出来听听?!”
众目睽睽之下,谢云摇了摇头,笑着反问:“这我如何知道?赵内侍对我很熟么,怎么就知道我博闻强记了?”
赵道生冷冷地盯着谢云,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怨恨如同淬了毒的蛇。然而谢云带着笑意的面容却毫无变化,甚至还极有风度地露出了探寻的神情。
“……朱砂鹤顶红,曾在当年废后王氏宫中搜出来过,乃是压胜诅咒的信物之一。用它研磨粉末,装填于桃木人像内,将人像埋进土里作法,则有谋人性命的功效……太子殿下常年缠绵病榻,近年来甚至多了咳血之症,便是由此而生。”
赵道生顿了顿,在周遭震愕的目光中说:“而这一切,都是被谢统领逐出府的侍女锦心,亲口告诉小人的。”
嗡嗡声犹如电流传遍众臣,戴至德等人呆若木鸡,带回过神来便发出了悲愤的吼声:“陛下!”
“陛下,请严查此事!”
“太子这是含冤而去啊,陛下!”
单超牙关紧咬,然而根本无法挽回这狂澜般的事态,英挺的面孔甚至都显出了极度的僵硬。
他眼睁睁看着谢云起身,两步走到不住粗喘的皇帝面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沉声道:“陛下,压胜一事非同小可,请让臣传侍女锦心前来对质,可以么?”
皇帝张了张口,却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武后当机立断:“快去!”
“传锦心上殿!”谢云一回头,厉声喝道:“别让她畏罪自尽,给我绑上来,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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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奔出了合璧宫,片刻后果然两个侍卫押着双手被缚身后的锦心,推着她上前,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参见了帝后。
皇帝坐在椅子里,十指剧烈颤抖着紧紧抓住扶手,脸色涨得通红。武后见状咳了一声,仰起头来寒声问:“锦心?”
锦心似乎极为畏惧,若不是双肩被侍卫一左一右按着,几乎都要当场瘫软下去了:“是……是,奴婢参见天后陛下……”
武后一指赵道生,问:“你可认识这个人?”
锦心目光与赵道生相碰,片刻后胆怯道:“认识,此人……此人是雍王府内侍。”
仿佛一锤定音,愤怒和哗然同时席卷了大殿,几位宰相同时开口就要高喊起来。
然而武后下一句话打断了他们:“你可与他有私情?”
“没有!”锦心战栗着尖声道:“天后明鉴,赵道生曾屡次来找奴婢,均被严词拒绝,并无任何私情!”
殿上登时响起议论声,赵道生膝行上前一步,大声道:“自古女子薄情寡义,更兼胆小怕事,因此抵赖不认岂不正常?若是她一口承认才是有鬼!小人早已料到这一天,因此将定情信物贴身带了过来!”
他当场解开外衣,从腰中扯出一条汗巾,只见是绯绸绣秋香色鸳鸯,其中一角赫然绣着锦心的名字及部分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何等重要,若不是早有情意,为何这汗巾子上连生辰八字都绣了?请陛下过目!”
这简直是铁证如山,连武后都有瞬间的哑然。
谢云起身望向锦心,缓缓问:“这可真是你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