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先生笑了一声,见她挑了一本文房四谱,不禁道:“倒不知你这丫头喜欢这些?”
青翎抿嘴笑了笑,她自然不能说瞧这个是为了自家的当铺,当铺的买卖首要一样就是眼力,既然收东西,自然要识货,若打了眼不就赔了吗。
青翎仔细想过,过安平县的大都是去京城赶考的举子,也是她家当铺的潜在用户群,而这些人典当的东西,除了笔墨纸砚就是书了,便有一两样儿随身的物件儿,也应该不多,虽说从书上看,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来,至少能了解一下,等以后有机会见了真东西,再对照着看的书,仔细揣摩,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不过这些是绝不能跟严先生说的,这老头儿是个老古板儿,一直秉持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做买卖这样的末流,定然瞧不上眼的,若自己说了,指不定连书都不借给自己了,怕沾上铜臭气。
瞥眼瞧见陆敬澜盯着自己发呆,怕日头把他晒晕了,这位身子刚好些,眼瞅着他一回京,胡家就算功德圆满了,万万不能出差错,看看书都摊开了,就拖着他去那边儿的茅草亭子里喝茶。
严先生是个极为风雅之人,当初之所以选这个院子就是瞧中了院子里的茅草亭,应该说是茅草棚更恰当。
这里原是个闲院子,胡老太爷在乡下过了一辈子,就是见不得有空地,别的院子都住了人,就算了,这些闲着的院子可不能荒着,尤其这院子大,就在一边儿靠这墙根儿辟出了一块,当菜园子,种了一架子豆角,两畦大葱,还有些辣椒茄子类的。
闲来无事就过来浇浇水收拾收拾,嫌屋里热,就砍了房后的四颗半大杨树,挪到院子里当立柱,上头搭上檩条,简单的盖了几层麦草,用作歇凉的地方。
胡老爷一开始觉得有些不伦不类,说要找人搭个像样的亭子也就是了,却给翟氏拦了,说这样才有返璞归真的味道。胡老爷心里虽不认同,却习惯依着妻子,再说,也是闲院子,就由着老太爷折腾了。
不想严先生来了一眼就相中了这儿,一叠声大赞有田园之风,自打住进来,就接了老太爷的活儿,每天都要浇水除草,乐在其中,尤其这个茅草棚子,尤其喜欢,只要没事儿就会坐在里头喝茶。
青翎最小,又是女子,煮水泡茶的活自然就归了她,青翎是觉得大热的天,与其喝茶不如喝凉森森的梅子汤,去火解暑,一碗下去,暑气顿消。
显然先生跟陆敬澜都不喜欢,先生使的茶具是从京里带来了,虽不是精致的官窑瓷,却造型古拙,跟这个茅草棚子倒是很搭。
青翎煮茶的本事,是跟她娘学的,从娘亲对生活的讲究和情趣,青翎完全可以想象,当年外公没获罪之前,娘过的日子如何精致,她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但她娘从不卖弄,除了教给她们姐妹,其余时间从没见她娘摆弄过这些东西。
她娘说这些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之所以教她们姐妹,不是希望她们姐妹学的多好,但至少会,免得被人轻看了,真正过起日子来,这些毫无用处。
青翎觉得她娘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娘清楚的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不能当饭吃,有个疼自己,对自己好的丈夫才是一辈子幸福的根本。
见水滚了,青翎执壶烫了茶具,方挑茶叶冲茶,顿时茶香四溢。
严先生道:“原说你这丫头是个毛燥性子,今儿瞧你烹茶却也文静优雅。”
噗嗤……青翎笑了起来:“先生可别夸青翎,想来青翎这辈子跟文静优雅也沾不上边了。”
先生:“不然不然,腹有诗书气自华,只要你多看书,早晚能贴上边儿的。”说完自己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笑倒驱走了陆敬澜心里的些许离愁,想着明年只要自己说身子不爽利,想来胡家养病,家里还能拦着不成,到时不就能见面了吗。
虽说一年不见,有些想念,可以写信啊,这里离京城不远,捎个信不过一两天就到了,甚为方便。
这么想着心绪豁然开朗,瞧着青翎道:“你想瞧什么书,回头给我列个书单,叫人捎给我,我给你找。”
青翎目光闪了闪,笑道:“那可好,青翎先谢敬澜哥哥了……”
☆、第25章
见天阴了下来,青翎跟敬澜忙去收书,刚收到屋里,就落雨了,雨不大,滴滴答答的,先生诗兴大发,进屋作诗去了,青翎跟敬澜两人辞了严先生沿着回廊往客院里走。
到了客院的小门,青翎站下:“我得去娘亲哪儿瞧瞧,就不搅扰敬澜哥哥看书了。”
陆敬澜有些不舍:“你在也不会扰我的。”
青翎笑道:“我娘总说我是话唠呢,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哪能不扰,今儿是七夕,夜里可别忘了拜魁星,保佑敬澜哥哥蟾宫折桂。”转身走了两步,忽听身后的陆敬澜道:“小翎儿,过了七夕,我就要回京去了,你会不会想我?”
青翎回头笑了笑:“自然是想的。”挥挥手走了。
一直瞧不见影儿了,陆敬澜才进了客院,长寿端了茶上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在胡家住了两个多月,东西放的哪儿都是,旁的还罢了,只少爷平常使唤的万万不能落下,不然就麻烦了。
把案头先看不着的书收在了箱子里,走的时候就省事多了,陆敬澜想起什么,把架子上的空瓦罐拿了下来,递给他:“把这个收好,仔细些,别回去的时候颠坏了。”
长寿:“少爷咱们带回去的东西可多着呢,这个瓦罐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里头的青蛙秧子也都放回了河里,就这么空瓦罐,街上有的是,一个大子就能买俩,就甭带着了。”
见少爷脸色掉了下来,忙接了过来:“那我收起来。” 长寿算看出来了,只要是胡家二小姐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破瓦罐在少爷眼里都是宝贝,也不知少爷着了什么魔,他瞧着胡家二小姐就是个没真长大的小丫头罢了,真不知少爷怎么如此上心,瞧瞧这会儿都不看书,倒画起花样子来了,不用问也知道是给二小姐画的,一笔一划都极认真。
长寿暗暗叹了口气,打着伞去厨房瞧晚上的供果做的如何了,读书人,七夕不拜魁星可不吉利。
再说,青翎往娘院里正走呢,忽的小满道:“二小姐瞧前边可是大小姐跟表少爷不是?”
青翎往前瞧了瞧不禁暗笑,倒是会找地儿,廊子角哪儿种了一架子金银花,长得甚为旺盛,藤蔓都伸到了廊子里,像一扇天然的屏风,青羽跟表哥一前一后站在那些藤蔓后,加上今儿青羽穿了一身淡黄的衣裳,表哥也穿着浅色人袍子,站在一架子开满了黄白两色小花的藤蔓后,不是大姐头上乌沉沉的头发,真瞧不出来。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呢,大姐低着头,捏着帕子,离着老远,都能瞧见她红彤彤的脸颊,还有表哥,想伸手碰大姐的肩膀,又缩了回去,一会儿又伸了出去,有意思的紧。
见小满要喊,青翎眼疾手快的堵住她的嘴把她拖到了一边儿:“咱们走那边儿。”
小满道:“明明这边儿近,干嘛绕远啊。”
青翎白了她一眼:“你没见大姐跟表哥在哪儿说话呢吗。”
小满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明白了过来,小声道:“奴婢听见立冬说,舅老爷昨儿来的家书里好像又提了大小姐跟表少爷的亲事,夫人这回不好再推,估摸着这门亲事成了,指定是表少爷得了信儿,跟咱们大小姐哪儿说呢,如今没过定,还能说上两句话,若是过了定,可就不能见面了。”
青翎点了点她:“就你这丫头明白,走吧。”
两人绕了个远,到了爹娘院里的时候,瞧见立夏站在外头,跟立冬几个在廊子上正挑彩线,备着晚上穿针乞巧呢,可见大姐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见了青翎,立夏一把抓住她:“二小姐,您看的书多,快跟我们几个说说,怎么年年七夕都下雨呢,就不能晴上一天,让咱们好好的拜拜织女星啊。”
青翎眨了眨眼:“七夕节是怎么来的总知道吧。”
立夏:“这个谁不知道啊,不就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回相会的日子吗。”
青翎道:“就是说的,人家夫妻一年才见一回,还不许人家哭啊,牛郎织女可是神仙,神仙一掉泪,可不就成了雨吗,明白了吗?”
立夏点点头:“怪不得七夕年年下雨呢,原来是人家两口子哭呢。”
里头的姑姑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别说二丫头还真是个明白的,连人家夫妻见面掉眼泪都知道,可见是看的书多。”
翟氏道:“这哪儿是书里写的,这丫头跟青翧每常缠着咱们家老太爷讲故事,老太爷看戏听书的新鲜事儿都说给他们,什么牛郎织女鹊桥会啦,狐狸精穿着衣裳装人啦,黄鼠狼偷鸡蛋放在树杈上了,神神怪怪的稀罕事儿什么都有,青翧听了就忘了,这丫头却是个好记性,听了都记下了,碰上丫头问她,就会胡诌几句,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