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丢下皇位出逃离皇宫,不论他是真心想逃还只是装装样子,绝对都算是天大的丑闻了。
是以就算他带来的这批人马都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谁,济度也不会叫破福临的身份。
福临面色变得有点灰白,一时间没有了刚才对着董鄂氏说大话的底气。他没料到来的人是济度,这位堂兄弟算是他难得的忌惮之人了,济度不好惹是宗亲们公认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暗暗给自己打气呢,一低头见董鄂氏双眼水润润满带着信任与恋慕地紧盯着自己。
福临头脑一热,只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捏了捏她水葱般的手指,用力咬了咬牙,撩开帘子探出头去,冷冰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惊扰圣……我的马车!”
他也知道丢人,当着这么多济度手下侍卫的面,没好意思说出“圣驾”二字,面色却极为难看。
济度亲眼看到车中之人果然是皇上,悬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了些,坦然道:“还请您下马,若是双方有误会,害得您有了闪失,那可就不妥了。”
福临最烦的就是他这种拽上天的态度,好似连他这个皇上都没有济度架子大底气足似的,厌恶地一皱眉:“你这是在命令我吗?”
济度在心中长叹了一声,正色道:“您乃万金之躯,我等岂敢冒犯?只是身负重责,请您体谅。”
都怪岳乐跟手下人都打好招呼了,这批护送福临的人马实在是太听话了,也就车夫在刚开始时象征性地呵斥了他们几句,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就被缴了械,二十多个护卫队都被锁了起来。
这要是双方当真交上手,趁机把马车里的人打晕了,直接带回去就好,哪像现在由着福临在这里装腔拿调?
这差事还真有点棘手,不过也对,好差事也从来落不到他头上。济度在心中自嘲了一句,抱拳道:“此乃太后之意,还望您体谅。”
他当然知道此时说出孝庄的名头只能让福临火上加火,可此时也必须得抬出太后来,他这样对福临略显不敬的言行才能变得名正言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能表现出丁点对太后的不敬来,福临愤愤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才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低声道:“你还是回去吧,告诉皇额……太后娘娘,她不肯给我的东西,我可以自己挣来!”
济度深吸了一口气,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他深切地觉得这人就是给脸不要脸,说的倒是好听,还你自己能挣,挣个屁啊,没了皇上的名头,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他一时间觉得还当真应该让福临带着董鄂氏跑出京城住一段时间,哪怕给他吃给他喝吧,一应供给也绝对无法跟在皇宫时相比,到那时才知道这话说得多么空泛酸腐。
不过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济度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冒犯了。”
“你敢?!”福临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可惜他惯常不爱佩剑,早在跟董鄂氏上马车后就解了下来,现在扔在马车的座位边上。
他回身想去取来,手刚摸到剑柄,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给跳上马车摁住了。
这年头满清八旗听的是各自旗主的命令,更何况这群人还是济度的亲兵,唯他马首是瞻,执行起命令来没有任何犹豫。
不过他们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伤害福临,下手时拿捏好了轻重,丁点没有伤到他,只是简单把人给制住了。
就算是这样,福临也深觉受辱了,抬腿试图往摁着自己的人腿上踹,吼道:“你们敢!小心朕诛你九族!”
对方不避不让任由他踹了好几脚泄愤,仍然把人请着上了济度带来的马车。
济度期间一直在一边抱臂冷笑,他觉得福临很有意思,一边自己叫嚣着不要皇位不要荣华富贵了,一边又动辄拿皇帝权柄来压人。
不过好歹这个差事完成得还算顺利,接下来的事儿就轮不到他过问了,该是这对天家母子彼此互掐的时刻了。
济度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个差事实在是倒霉透顶,不过他好歹还有点能用来安慰自己的念想。
——现在绝对有人比他要倒霉一百倍,过了今天,安郡王府就要彻底倒下了。
他也觉得很有意思,岳乐真心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竟然妄想能从这种祸事中把自己给摘干净?
——难道岳乐觉得皇上能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把他保下来?
济度盯着自己的人马护送着福临和董鄂氏离开,一把火把他二人原先乘坐的马车烧干净,方才冷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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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紧紧搂着董鄂氏,带着几分惊慌地来回打量着所处的地方。中途他和董鄂氏闻到一股香味都昏睡过去了,醒来后就发现被从马车中转移到了这里。
福临依稀辨认出他们理当是进了宫,这里很可能是一处冷僻的宫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有些茫然和彷徨,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哑声道:“想不到,朕贵为天子,回宫后竟然会被关入冷宫中软禁起来。”
在他原来的设想中,皇额娘终究是疼爱他的,是舍不得他的,她的感情更深,就意味着更加被动。只要自己闹上一闹,对方一定会先服软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跟他设想的又全然不同,他们醒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却仍然不见有人来找他。
福临此时已经完全慌乱了,又暗中痛恨孝庄对他是如此冷酷无情,把董鄂氏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搂着,眼眶泛红,颠来倒去抱怨了孝庄好几句。
董鄂氏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惊慌无比,她也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这般不顾母子之情,想历史上也有吕后之乱、武周之祸,莫非太后娘娘想废掉皇上不成?
两人正在惴惴不安地想着,一直都没有把孝庄盼来,倒是苏麻喇姑一脸难色地捧着太后懿旨,孤身打开紧闭的殿门走了进去。
福临见到是她,比见到孝庄本人还要亲切,跳起身来道:“苏麻姑姑,皇额娘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把朕拘禁于此?”
“皇上言重了,太后娘娘绝无此意。”苏麻喇姑一句话就定了基调,见福临听完后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娘娘也是为了您着想,如今奸臣当道,妄图把您引入歧途,坏我大清根基,娘娘出面给其惩治,在事情平息前,想您在此静修为妙。”
福临顿了一会儿,猛然间明白过来她这是指谁,失声道:“安郡王乃栋梁之才,今日之事也是朕……”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见苏麻喇姑对着自己轻轻摇头,便不由自主收了声,半晌后才讪讪道:“此事却为安郡王怂恿,但……也罪不至死。”
这事儿明显自己皇额娘气得不轻,也就是说总得找人来顶缸,不能怪到他头上,当然就得把罪过推给岳乐了。
福临也觉得这是最稳妥简单的法子来平息风波了,内心隐隐觉得对不住岳乐,但也很快放下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自己又没想让他死,不就是背黑锅么,能给皇上擦屁股,可是岳乐的荣幸了。
苏麻喇姑连忙笑道:“这是当然的了,安郡王只是一时糊涂,到底于国有功,太后娘娘自然不可能拿他如何。”
命是保住了,因着这等丑闻不能声张,也不能削爵囚禁,就先让岳乐称病闭门,过上一两年都捞不到一件实权的差事,自然有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宗亲们上来踩两脚。
福临此时已经顾不上岳乐如何了,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的董鄂氏,迟疑道:“那皇额娘可说,我俩之事如何了?”
孝庄若是想责骂他,就该自己来了,却只派了苏麻喇姑来,说不定这事儿大有转机。福临放松下来,觉得自己这一闹还当真管用了。
苏麻喇姑看着他轻轻一叹:“娘娘病了。”
福临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早前孝庄就拿这个借口拖了他那么久,难道还以为现在第三次施展出来,他还会上当不成。
苏麻喇姑见他如此,也就没有细说下去,其实孝庄第二次就不是全然装病了,确实是身体不适、这次就更不是装的了,济度把人带回来后她就病倒了,不然说什么此时也该亲自同皇上见上一面。
她在心中叹息着,盯着董鄂氏肃容道:“襄郡王府侧福晋身染顽疾,缠绵病榻不起,今年恰逢选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