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很平静,然而平静中又有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冷意。
“……只可惜,他太会做人了。当年我们两家出了意外,我曾经想过带梁武一起去投靠他的。梁武不信,不肯露面,我就独自去寻他,结果正好就听到了他已经飞快的另外定下了一门亲事,准备过几日就成亲。”
这男人……林小碗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然而听到这里却还是有些心寒,甚至为止气恼。左容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这会儿伸手轻轻握住了林小碗的手指,低声道:“我当时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质问他,我姐姐尸骨未寒,他这样又算什么?可惜,当时我就太过于理智,考虑到自身的安危,心知他这样背信弃义的人绝对是会大声嚷嚷暴露了我的所在的。因此,我当时恨了许久,却还是离开了。”
“那之后,我和梁武才去找了卫霖。卫霖与我算是远方的堂兄弟。他那一支当年只有女儿,就留下小女儿坐产招夫,虽然留了左家的一脉,却也又多了卫姓的一脉。”
左容手指轻轻摩挲着林小碗的手背,林小碗却没有说话。她明白左容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一点占便宜吃豆腐的意思都没有。
“后来,你们就入京了,卫霖补了锦衣卫的缺,连带举荐了你和梁武?”要说对当初的事情不好奇,林小碗自己都承认那是在骗人。如今既然左容有想说的意思,她就顺势问了下去。
“哪里有那么容易啊!”这时候她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林小碗回身看过去,与左容几乎并肩而站。而她身后悄无声息过来的人,自然是卫霖和梁武。
之前搭话的人就是卫霖。
梁武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林小碗感觉到随着梁武这个动作,左容的手猛然松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握紧。这一瞬间的反应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而梁武却是神色平静地转过了眼神,笑着道:“锦衣卫是世代承袭的,而实际上我们不管是谁都没有这方面的门路。最后还是今上登基,锦衣卫扩招人手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进去的。”
这两人的到来算是彻底打破了林小碗和左容难得说说心事的气氛,不一会儿整个庄子也就被搜索完毕,郑天放派了几人留守,然后带着大批东西回京。
至于林梧和林小碗,作为这一案子中的关键人物,自然是要一同回去的。
庄子离京城不远,一路缓缓回去,过城门的时候虽然麻烦了些,却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等到回京,林小碗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前看了一眼骑马前行的左容,又看了看早已经空荡荡的大街,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
这跟她和左容之前的计划并不一样。实际上,他们是想拖着宋黎,用宋黎把即将进京的马城给引出来的。然而如今马城还未进京,因为这次突发的意外,宋黎已经被抓入了锦衣卫。
若不是这次抓捕算得上是隐秘的,说不得马城心中警觉直接就逃回戎州城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林小碗又松了一口气,等到马车跟着众人驶入了锦衣卫的卫所,她这才和林梧、苏伯原和苏严氏四人一起下车。而下车的同时就听到郑天放吩咐人去请卫所的大夫过来,她闻言看了一眼林梧和苏严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身上都只能看到外伤,看着吓人。然而林梧还好,毕竟被抓进去的时间段,苏严氏却是被囚禁了多日,说不得会不会有内伤,找个大夫看一看还是更让人放心些。
几人被带入客房,不一会儿就年轻的锦衣卫端了热茶和点心进来,说是已经让人准备了好克化的夜宵,过会儿就送上来。
除了林小碗之外,其余三人都被带去洗漱了一番,这会儿左容等人也在忙碌,林小碗一人坐在客厅之中喝茶,想着之前左容在树荫下说的那些话,以及梁武出现时的反应,她还是有不少的疑惑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而入,林小碗抬头看过去就见梁武走了进来。
她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梁武坐在她对面,接过茶喝了一口气,然后才笑了下。
“林小碗。”梁武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我就还是叫你这个名字吧,毕竟咱们也认识一段日子了,你……怕是也不想再真的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当年?”林小碗微微眯了下眼睛,看着想来开朗的梁武一脸的惆怅,心中一动。她想起了梁武的身份,如果说卫霖跟着左容是因为兄弟情义的话,那么梁武呢?左容曾经提过梁武跟他们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曾经救过他。之前还曾经提起,周家灭门惨案之后,是梁武陪着他的……
梁武当年是怎么牵扯到周家的灭门案中的?
她迟疑了片刻,半响后才低声道:“你看到我那个玉竹坠子了?”
梁武一愣,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林小碗意识到自己那一瞬间浮上心头的猜测竟然是真的,这会儿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两个人对视片刻,然后梁武笑了出来。
“没有想到,左大哥竟然告诉你了!”他神色间带上了一丝苦涩,转而又释然,笑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周家的事情,也曾经想过周家是不是还有人活下来。”
“那……”林小碗迟疑地看着梁武,“梁家?”
当年周天渊是今上封地的将军,也可以算是位居一方,位高权重了。能够跟周家成为通家之好,若不是当初的贫贱之交的话,就是后来的门当户对。只是不知道梁家到底是属于哪一种。
梁武倒是懂她的意思,闻言就道:“家父虽然是文人,但是心中颇有豪情,与周大人也算是臭味相投。”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当日家父得了废太子意图不轨,刺甲被抓的消息,知道牵扯到了周家就立刻让我乔装打扮之后去周府报信。”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知道当年父亲的话有多少的漏洞。报信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让一个才十多岁的孩子去做?这么紧要的事情,纵然是考虑到他去容易让周家取信,也应当派人保护他左右才是。
“父亲只是为了保住我而已,怕人发现了府上人员的变动,甚至是让我独自一人上路。我自幼敬佩周将军是英雄好汉,自觉一人独自走江湖再是帅气不过,竟然没有多想……”
听到这里,林小碗大约也就猜测到了后面的解决。
“只可惜我半途病了几日,等我到周府附近的时候来得及拦住了想要回去的左容……”梁武说着笑了下,“他寻亲不成,就跟着我回家。然而,路上我们就听闻了梁府上下几十口的人被打入废太子一派,满门抄斩。家中的奴仆男的流放三千里,女的则充了官妓又或者是也流放千里……”
当年得知梁家获罪,他和左容就死命往京城之中赶。然而,等到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一直等到今上登基,梁家的案子重新翻案,这才算是让梁武有了一个能见光的身份。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过是梁家的远亲,再也不是当家那位意气风发的梁家大少爷了。
林小碗有些黯然,虽然早就知道那座龙椅之下枯骨无数,然而亲身经历的切身之痛还是会让人有一种不一样的悲凉感觉。
“当年,真的是废太子意图刺驾?”
半响,林小碗才低声开口。梁武闻言,才摇头,“当时传言说是太子从十二岁起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了,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这才兵行险招意图谋杀先皇的。然而,这些年调查下来,当年存活下来的废太子旧故,乃至于一些老臣,私下对太子的评价都是温润如玉,随遇而安。是一个并无多大野心的人。”
“然而,也有可能,先皇正是因为这样,才对太子的人选产生了疑虑。”林小碗低声说:“太子虽然无野心,然后若是知道自己可能被废的话,说不定也会绝地反扑。”
梁武闻言一愣,然后才又摇头。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然而当年所有牵扯到废太子一案中的人,除了宋黎之外,就再无他人了。而宋黎……”梁武长长舒了一口气,“宋黎在周家灭门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两年前我特意调往戎州城,就是想要通过监视马城来刺探宋黎的所在,没有想到,竟然查出了冯贤成。而宋黎则一直躲在京城之中……”
两个人说着当年的事情,却对其中一个话题避而不谈。
最后,还是林小碗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向梁武。
“我之前也曾经说过,我因为大病过一场的缘故,很多事情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她低声说,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那玉竹坠子,我一直带在身上,却也一直不知道那坠子的来历。就连养父过世前也只是说,不记得了也好,免得徒增伤悲。”
梁武呼吸一窒,却只是抬头回视林小碗没有说话。
“后来,回京的路上我病的那次,隐约想起了这玉竹似乎牵扯到了我小时候的一桩往事,只是那时候也小,我不确定这玉竹的说辞。”毕竟梁武没有对她不起的地方,甚至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寻找可能活着的她。这退亲的话,林小碗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说出来。
此时,她低头不再言语,想着究竟该怎么说才合适,才不会让梁武觉得她是个凉薄之人。
两个人之间一片沉默,梁武看着眼前低头眉头微微蹙起的林小碗,想着当时宁卿半醉未醉时的欲言又止,半响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声。
“那玉坠,说起来是我小时候的心爱之物。因听人说起竹的品性,那时候简直可以说是爱不释手。”他说着叹息了一声,“后来,随着父亲去你家做客,下池塘抓鱼的时候被你瞧见,你很是喜欢就哭闹着也要这样一个坠子。”
“我当时万般不舍的,然而父亲说,你是妹妹,我身为兄长自然应当疼你、宠你才是。”他说着笑了笑,伸手到林小碗的跟前,手心里放着的正是那个玉竹,“做哥哥的,怎么好让妹妹为难呢?至于幼时那双方家人开的玩笑,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如今,咱们两家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只剩下你我兄妹两人,自然不该多想的。”
林小碗愣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玉竹,半响才伸手拿起,然后带在了脖颈间收好,这才抬头看向梁武。